他越过传送结界,来到众人面前时,衣裳头发虽清爽干净,但身上却卷着一层水汽。
见到他,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这群小弟子的眼里,没有星玄仙尊不能解决的事。
但莫子占不同,时隔近十日,再度见到这位草率认下的师尊,本就深陷于恐惧的他越发无法喘息。
他在害怕。
毕竟,拥有三百年的修为境界,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仙尊,要识破他这等低劣的伪装,应当是轻而易举的。
他会被杀掉,像其他魔物一般。
许听澜神色平静无波澜,气质疏冷不近人情,缓步朝他走来,如鬼魅,如魍魉,如勾魂索命的白无常,会剖开他的这层人皮,袒露出他内里浑浊不堪的魔元。
他想活着。
魔都是贪生怕死的。即便莫子占从未想明白,他为何要贪这个生,为何要怕那个死。
他只知道,他想活着,想逃,可他动弹不得,就算是努力扯着嗓子嘶吼,也无法串联出像样的句子,只能如小兽般发出咿呀的声响。
只能干瞪着眼,看许听澜的手不容拒绝地悬在他头顶。
一幅极为繁杂的星官图阵自许听澜的掌心处旋开,好似一道惩戒,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诛杀。
忽的,他不疼了。
如暴雨骤歇,肆虐着的魔气被强大的灵力所压制,先前被阻绝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呛得他猛咳了几声,直把淤结在喉间的血都给咳了出来。
“师……师……”
他觉得他此时应当好好地唤对面一声,也应当去好好地行一个表示感激的礼,避免自己因为一时的不周全而触怒到上仙。
他可做不到,喉间的淤血堵得他吐不出一个像样的字词,全身止不住地在发抖。
他瞪着眼,看星官图阵隐去,许听澜却未把手收回,反倒往下一沉,实打实地碰了下他的脑袋。
动作很轻,掌心落在头顶,甚至留不下片刻余温。
“不必怕我。”
许听澜道。
不是“不能”,不是“不许”,仅是“不必”。
在极端情绪拉扯过后,在突然镇定下来的余韵中,不知怎的,莫子占居然从这简单的语句里,窥听到几分并不昭显的温柔。像行走在大片白茫中,倏尔觅得的一株寒梅,虽微小,但叫人观之流连。
在那以后,他学会了不少调节魔气的术法,虽治标不治本,但起码不会再像第一次发作时那么狼狈,甚至能让他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正如现在。
或许是被这回忆给闹的,莫子占鬼使神差地抬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头。
矫情。
他自嘲地笑了声,不料这动作被代飞迭给逮了个正着:“启明师叔,你为什么突然摸脑袋?”
莫子占回过神,瞄了眼身旁的山药精,面不改色道:“看它的忘容咒写歪了,所以想起来检查一下自己的。”
“什么!”山药精一听这话,立马两手交叠“啪”的一声拍在脑门上,扭头对着代千迭慌张问道:“歪了吗?歪了吗?”
代千迭仔细打量了下:“歪了!歪了!真的歪了。”
山药精瞬间欲哭无泪,苦哈哈地开始重写忘容咒,嘴上碎碎念:“这玩意怎么这么容易写歪啊,都第几次了,我之前就被师父说过,现在还要在小师叔面前出丑……”
莫子占失笑道:“忘容咒图制复杂,连我都少有写对的时候,每次都得师尊提醒……”
许听澜教导他时总是很耐心,会不厌其烦地为他一次又一次拆解咒案,纵使早已看出,他后来都是故意写错的。
故意得很明显,每次错的地方都不一样,灵脉顺着一节节地错过去,每回都只错一小块地方,就等着许听澜什么时候失了耐性,一举戳穿他的把戏。
只可惜,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莫子占一时失神,眼底尽收这牙山的巍峨壮丽。
他忽然明白过来许听澜想让他从山水中参悟何种道法了。
十年于山川河流而言,不过弹指,不足以得见河床更张。但其底下河水却匆匆而过,刻刻不同,唯有湖面的冰层能挽留一二。
然而,寒冬纵使能让流水暂流,但人间终有春来访,终有消融时,终难敌离别事。
他喃喃道:“好啦,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