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春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努力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低声呵斥道:
“李洱,放开!”
李洱感受到了她浑身紧绷的肌肉,对她莫名的战栗心知肚明,她轻飘飘地撤离,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陷入了思维和情绪上的混乱,又趁着她没回过神,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言下之意就是,季望春可以随时挣开她的手,随时推开她的靠近,她有这个权力,却为何不用?
为何没有挣开,为何没有推开?
拒绝不曾明确,那么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李洱的一句话明晃晃地点明了问题出在她季望春自己的身上。
可季望春不这么认为。
她抬眸,一双眼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她虽不曾看清过自己的心,但她知道这一切不是她的过错。
“你是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你只是习惯了节省精力,用最少的代价、最少的成本精准地拿捏别人的三寸,还要让别人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看上去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是你在引诱,是你在等待,是你在收获。”
季望春缓缓后退,站在了三步之外,重新打量起李洱。李洱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眼里的光暗了,她的脸一半在夕阳下,另一半陷入了昏暗。
她的眼底似乎多了几分莫名的笑意,静静聆听季望春的控诉。
袒露得越多,弱点也越多。
“你说你是真心,可是你的真心太贵,用命才还得上,我和花入红都要不起。”
夕阳已经落了下去,李洱眼里的笑意彻底消散了,季望春再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身上从头到尾都只有一种感觉——冰冷。
冰冷到像是一个东西,一个物件,唯独不像一个人。
季望春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似乎是江风太过寒冷,她恍惚间好像大病了一场,面色倏的白了,心动神摇间,面前的李洱开始分裂,一生二,二生三,最后她的眼里被李洱的身影塞满了。
心尖有一种莫名的肿胀感,像是什么东西正在飞速生根发芽。
然后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病来如山倒。
等她再度醒来,人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床上挂满了轻纱帘,烛光摇晃,纱帘泛起盈盈的光,季望春定睛一看,纱线看上去像是金丝做的。
她慌忙一个挺身从床上醒了过来,她扭头,隔着帘子看到有人坐在桌子旁边,那个身形瞧着不像是李洱,也不像是花入红。
那人见她醒了,阴阳怪气道:“哟,您醒了。那我们算算账吧。”
柳枝?
她心头大惊,情绪牵引着她开始咳嗽,柳枝嫌弃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道:“捂着点,你现在风寒,可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你。”
“那你来做什么?她们都怕,你怎么不怕?”
柳枝咯咯一笑,道:“我又不是人,我只是披了一层皮的骷髅架子,你的风寒对我没用。”
季望春无言以对,干瞪着眼睛望着上方的床帘。
柳枝提醒道:“诶诶,你少打什么歪主意,这个帘子可是傅鹿亲自挑的,想要拿走还钱没门。”
末了,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道:“对了,你还要替我打工还债,我已经问过李洱了,她说她没钱,可以把人抵押在我这里。”
季望春噌的一下起身,道:“什么?你说什么?”
柳枝自袖中抽出一张卖身契,夹在两指之间晃了晃,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现在是你的老板,你要听我的。”
“花入红呢?她不是有钱吗?”
柳枝闻言笑出声来,道:“她啊,她不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吗?身上哪里有钱给你赎身?”
不是……
这就把她给卖了?
季望春还没有反应过来,柳枝起身就走,临走之前说了句:“过两天有个灯会,你去负责安保吧,到时候去找傅鹿,她会给你安排。还有,有事没事都不要来找我,我很忙的,去找傅鹿吧,那孩子拎得清。”
季望春还没来得及问更多的信息,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房间空荡荡,她伸出去的手落到了被子上,季望春低头兀自摇头苦笑,最后还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不知为何,这样的孤独似曾相识,在某个遥远的曾经,她也孤身一人过,等它再度找上门来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仍然疼痛。
被抛弃的绝望似潮水将她淹没,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再度昏睡了过去,梦境里的她被倒着绑在十字架上,她的面前陈列着四具骸骨。
一个身形打扮颇为怪异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季望春努力抬头去看,只能看见对方裸露的肌肤上用颜料画满了奇怪的符号。
大脑的充血让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恍惚间听到那个人说了句:“你还真是跟你的那些蠢货同伴一样,冥顽不灵。不过这一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什么?
“成为祭品被享用,是你莫大的荣幸。”
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望春听不懂。
她现在不被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而是一个物件,值得交换的物件。
她不知道那个人想要用她交换什么,但她强烈的求生欲好像比他的愿望更加迫切。
于是他侍奉的神向她投来了目光。
她得以从死亡中重焕新生。
她现在的身躯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她整张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看上去鬼气森森。
季望春感觉自己的思绪已经不是自己了,她成了另一个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东西。
她仍然活着,但又像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