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气干燥冰凉,像是藏着细小的冰凌,稍微用力呼吸就会割破鼻腔。
孟灿云跟着田方水刚走出石窟,就看见下面的马路上有两柱灯光疾驰而来,极为嚣张地停在广场中央。
“孟、孟仙士!”田方水苦皱着脸,耸拉的眼皮动了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
“这儿主子来哩,您、您一会儿先莫做声、莫做声哩!”
孟灿云应着他,眼睛却注视着从车里走出来的人。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火光下那身挺括的军装还是瞧得一清二楚。
*
男人扯掉手上的皮手套丢回车内,旁边副官忙递上一支香烟。火光骤燃又迅速熄灭,余一点星火。
“少帅,是田方水。”副官轻声提示。
男人点点头,一队士兵便气势汹汹地冲向石崖第二层。
烟雾驱散了夜晚寒凉,男人神情放松地倚靠着车身,望向第二层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下午刚从潼城回来,得到一个重大消息。教育厅因近日发现有人售卖藏文经卷,怒气冲冲往北平去了一封电报。控诉军政府阳奉阴违、言而无信的行径,并鼓动群众请愿,收回鸣沙窟的管辖权交给省政府接管。
鸣沙窟一直是省政府牵制军政府的借口。这几年文艺保护风潮席卷全国,对军政府糟蹋国宝、保护文物不利的声讨愈演愈烈。
上月为了金津铁路的修筑款,军政府与省政府达成协议,同意将藏经洞剩余的经卷悉数交予教育厅。
不曾想,答应于今天下午拨付的修筑款迟迟没有到账。去电北平,才得知是被教育厅的这通告状耽搁下来。
[ 靖山啊,我的建议是依了他们,鸣沙窟给他们,以后盗了佛头也好,丢了经卷也罢,都怪不到你们头上,于民意不会再败。 ]
交通部部长凌黎昌的建议意味深长。
金津铁路的修筑款固然重要,但是在答应省政府提出的条件之前,他需要弄清楚是谁在唱戏。
士兵押着人走下来。
“少帅,人带来了——”副官微微一怔,被紧跟在老道士身后的身影吓住。
女人穿碧衫红裙、肩披印花白罗,古朴的发髻上插着鲜花、珍珠步摇,额头中间贴一朵金梅花钿,殷红的嘴唇两边还点着翠绿圆靥。
活脱脱一个唐贵妃。
男人也看见了孟灿云。只不过相比其他人的惊讶,他的目光仅在孟灿云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没有任何波澜。
忐忑了一路的田方水慌忙迎上去:“少帅,您怎么来哩?”
“你说呢?田道长。”
“贫道猜潼城大捷,是少帅打哩胜仗!”田方水小心翼翼。
男人笑了,戏谑地吐出一口烟。
“贫道不懂哩!”田方水捂住脸,差点哭出来。
男人将一本古书扔在他身上。
“这是在金颜书斋买来的。田道长,洞里的卷子确定交齐全了?”
田方水拾起经卷一瞧,登时脸色惨白。
“这……这不是贫道交上去的!是之前被偷的那些哩。”
“哦?”男人挑了挑眉,“怎么证明?”
田方水咽咽口水,小眼睛骨碌直转:“贫道做了记号哩。”他翻动书页,“贫道在每本卷子上画了小圈——”
话头戛然而止,不经意翻开的一页页脚处,赫然有一个小圆圈。
可不正是他所说的记号。
“这、这——”田方水不敢置信。
他确实私藏了几捆经卷,可私藏的几捆都规规矩矩埋在东麓山一处石缝里。现在外面的人都盯着这些剩余的经卷,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时候拿去卖。
这本卷子的记号绝对不是他画上去的。
“田方水,本帅委你重任,你就这么糊弄我?”男人冷笑一声,作势去摸手/枪。
“不不不——”田方水眼睛直转,几个骨碌,转到孟灿云身上,“是天神谕旨!少帅,贫道只能告诉您一个人哩!”
田方水要往男人跟前凑,被副官拦住。
男人微微颔首,放了他过去。
田方水小心翼翼凑到男人耳边,开始唾沫横飞的讲述。
孟灿云静默站在一旁,看见男人的视线慢慢转向自己,不由警惕起来。
这个男人,从她看见的第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军装肃整,容貌刚毅,犹如书中描写的典型军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