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处理过平阳多年政务,知晓从哪儿下手,清河行事果断,干净利落。入夜前清河便给慕容冲换了个新身份,做平阳太守府的宾客。
夜里慕容冲一身轻松躺在上辈子熟悉的软榻上,心中欢喜。清河听闻他来的路上遇到的事非说要陪他睡,两人平躺在榻上聊到烛灯息去。清河便扭身把他抱在怀里,轻声道:“睡吧,阿姊守着你。”
慕容冲倒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现下十五,清河十七,已经很大了,他惦记着上辈子的男女大防,只是平躺热络一下感情还好,就这么被阿姊抱在怀里,慕容冲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挣了挣,又往前躺去。清河便也跟上去,又从后抱住他,没一会儿头也伸了过去:“身上怎么这么僵,冷吗?你小时候畏寒不老叫我这么抱你——哎凤皇——我想摸你。”
慕容冲被她的话惊到:“什么?”
清河嘻嘻一笑,扒拉着他的衣裳:“你不知道,你摸起来可舒服了,又光又滑的。”她想了想,接道:“后来你九岁之后就不跟我一起睡了,非说自己以后是个乾元,跟我有别——我说是你娘骗你的,你还不信,哭着找她告状。现世报啊,凤皇!”
清河的手往他背上按,接着又开始捏他的腰。慕容冲几乎被她逼到墙角,难以言喻——这一世的清河公主怎么会如此的豪放?!
“阿姊……!别!不要捏——”慕容冲蜷缩在软榻最里头的角落,等清河把他欺负够后才崩溃地劝姐姐:“你就不能找个人嫁了么……”
那不是想摸就随便摸……
清河狠狠拧了他一下:“少咒我。咱爹没了,我娘二嫁了,你娘又懒得管我。你不知道我多自在。我都想好了,倘若咱们复国能成,我可是立了大功,怎么着也得让三哥给我封个皇太妹,反正他那个儿子也不成事。”
慕容冲不说话了,他打心底觉得这一世的清河猖狂。可是再仔细一想,或许上一世的清河也是如此,只是没有办法表现出来。他不知道该为她喜还是忧,甚至想笑她。但想了一圈,他还是更想笑自己,重来一次依然被逼到囹圄,难以成事。
清河突然笑了一声。
慕容冲跟不上她的思路,问道:“你又怎么了?”
“等到那时候,我想拉拢谁,就把你嫁过去。”
“……”
慕容冲沉默,无言以对,他知道清河是在回怼他叫她嫁人的那番话,于是示弱地道:“阿姊……睡吧……”
慕容冲闭了眼,于是清河也翻身睡去。他小心翼翼枕着自己的长发,却发现一直爱压着他头发的男人今夜已经不在身侧了。他不可避免想到苻坚——不知道他找自己到哪一步了……会不会很着急或者担心自己……
慕容冲想着想着,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
真贱啊。
今夜的秦宫注定有些不太平。
苻丕下午下职,便收到家里侍女的消息,说是陪着贵嫔在街上买衣裳,到了人多的街口和贵嫔走散了,怎么都找不着,在那条街附近寻了一晌午也找不见,最怕是给混进城的人贩子给绑走了。
苻丕一听,连忙往新兴侯府跑去问小贵嫔是不是到这儿来了。慕容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找上门了,一看来的不是苻坚,便大胆起来,装作毫不知情,连忙也派出大半个府的下人去同长乐公的人一起寻人。
于是苻坚在夜里如愿等到了苻丕来告罪。
天王坐高处,面色显得有些阴沉:“说吧。凤皇人呢。”
苻丕没想到父王已经猜到是他把慕容冲带出皇宫了——也是,昨夜守夜的是他。苻丕挫败地给君父跪下:“本来是在长乐公府的,白日里他去买衣裳……人就不见了,臣去问新兴侯也没见,至今还未找到……”
苻坚站起来,拿起案上盛茶的瓷杯要往他身上砸:“你真是天大的胆子!敢把你父王的小夫人带出宫!”
苻丕连忙解释:“臣不敢!只是巡夜遇见贵嫔光着脚穿的单薄在宫里躲着人跑,便好奇追上去要把人送回椒房殿,但是贵嫔二话不说就哭,还说您打他,怎么都不肯回去,哭着求臣带他出宫两日,消了气就回宫……臣才……”他其实也不记得慕容冲哭没哭,但是既然苻坚问了,肯定说慕容冲哭了才更显得自己帮他更正常……
苻坚把杯子又摔回案上:“朕哪儿打他——”还真打了,昨夜给昏睡的慕容冲套睡袍时候,他屁股上的白肉还红着一只巴掌印儿。
“这件事不准说出去。”
苻丕震惊:“您还真舍得打呀?”
苻坚哽住,这种事没法儿解释,他甩了甩袖子:“你去通知慕容垂,叫他带人在长安继续搜寻他侄子,顺便贴张告示,不准透露名姓。至于你,贵嫔找回来后我再行处置。”
苻丕退下去后,苻坚坐在榻上思忖半天,慕容冲平时虽然娇纵,可断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想到再之前慕容冲请求出宫,苻坚心里更烦,召来宋牙:“之前让你打听贵嫔那事有结果了吗?”
宋牙道:“有点,但不多。”
苻坚叹了口气,听宋牙继续道:“贵嫔宫里伺候的宫女有三个是从燕宫就跟来的,根本就不用套近乎,一问就说。”
“问到什么了?”
“贵嫔这些年倒是和谁也没私下交集,她们都说贵嫔不爱交朋友,主要是贵嫔脾气不大好,许多人都和贵嫔处不到一块儿去。”
苻坚想了想,说道,“哪有?凤皇古灵精怪,可爱又粘人,朕觉得他哪哪儿都好到不行。”
宋牙无视君王的话默默继续:“也只有在燕宫时和几个兄长,顶多就是和一同读书的贵族子弟有些交集。唯一一点能拿出来说的,只有代王的两位嫡子,因代王后慕容氏与母族素来亲厚。当年王后故去,代王第三次向慕容氏求亲,故燕先主给拒了。贵嫔出生后没几年,代先太子又亲自到邺,想向慕容氏求亲——据说求的是贵嫔。”
宋牙抬头看向君主,苻坚依然是支着脸待他继续讲下去,看着无甚反应,另一只手却用食指敲击着案面——这是不开心了。可宋牙也无法,只得继续道:“当时已是太原王主政,太原王妃原是索头部来,本就意属代太子,便同意了。”
苻坚桌面也不敲了:“这是有点儿、不多?指不定凤皇就是惦记他这表哥跑去云中盛乐了!”
苻坚这辈子活的还算大度,但自小顺风顺水也有些霸道气儿,自个儿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极难容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占了,慕容冲本就算是他从慕容部抢来,便难免会以己度人。想到自己的坤泽可能从他这儿跑去了婚约对象处便是被下了面子一般气闷,又听宋牙这番话更气了:“拓跋氏胆敢!”
宋牙觉得自己君主下一句便要开口攻打代国了,连忙开口:“陛下您这是急糊涂了呀!代先太子在您带小夫人回长安那年就死了,您忘了?小夫人怎么可能跑去代国!”
苻坚愣了愣又坐下:“那你跟朕说这些做什么!”
宋牙一脸震惊:“不是您问奴婢的么?!”
苻坚双手捂住脑袋,崩溃道:“算了,你也下去吧。顺便通告下去,明日的朝会取消!朕头疼!”
夜里苻坚躺在凤凰殿,身侧空无一人。
自慕容冲入宫,他就没有了自己的宫室,几乎把凤凰殿当做了寝居。头一回他躺在榻上一个人,眼巴巴看着殿门口,盼着那个小巧的身影跑进来抱住他。
刚结契的乾元本就食髓知味,这下对慕容冲真是又爱又恨。他既怕慕容冲是被歹人捉走,又气慕容冲可能是自己跑了。想把慕容暐抓进宫盘一顿,可若真是慕容冲自己要跑,慕容暐必然死不承认。要是把慕容暐抓着打一顿逼问,万一他真的处身事外不论是诬陷了自己的臣子还是大舅子,都不是件好事……
苻坚罢朝三日,没有坤泽的信香供给简直一点就爆且糜萎不振。终于在要罢朝第四日时,京兆尹慕容垂入宫了。
“道明啊,可是寻到凤皇了?”
慕容垂坚定地摇了摇头,回道:“尚未,不过臣想凤皇貌美,又是坤泽,极易被人牙盯上,恐遭此毒手。于是这两日派人各处寻人牙暗线窝点,终于——”
苻坚眼前一亮:“有线索了?”
慕容垂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终于捣毁三处暗部交易窝点。”
“……也是好事,赏。”
苻坚又倒回靠椅闭了眼,听慕容垂继续道:“还有,今早有对夫妇到长安鸣冤,说自己的乾元儿子被一个借宿的坤泽给杀害了。臣听闻有坤泽便细审了,那对夫妇说的坤泽十四五岁,长相出众,出身富贵,本也和凤皇对的上,可臣看了尸体的切口,均匀且果断,力道、对刀刃的掌控哪方面看都不似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人,起码用刀超过二十年,更别说柔弱的坤泽。结果那对老夫妇又改口说可能不止十四五、不是坤泽,总之十四五是目测,坤泽之说是死者生前一口决断,无人证物证。臣以为难以参考,其他也没什么线索,接案后那对老夫妇便回村了。”
苻坚失望的嗯了一声,命案每日全国各地都有,只象征性地询问一声:“哪个村的?”
“汾下,长安往平阳那条道上的。”
“平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