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能真正静下心来清修的人并不多。从前许多深林静水处的道观寺庙都被开发作了旅游景点,里面现在也未必是真道士或和尚了。
挽着个包子头的小道士坐在桌案边晃着脚,睁着一双空明澄澈的大眼睛,来来往往看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他不喊人来买香,有人来买也不抬价,只是跳下凳子认认真真用两只小手掌包住善信所需要的香,双手捧着递给对方,又一个人慢慢地爬回去。来访善信大多不通道家礼仪,双手合十的占了九成九,剩下一点人基本都是半吊子,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礼仪,奇奇怪怪,半道半俗的,他也不出言纠正,用那双大眼睛看看,确定没有人要来买香了,就小小声读他的书。经书繁复,他读得很慢。不过他不急,就这样慢慢地读,桌案上除了书和香,再无一物。
小道士法号净水,是这座道观的观主早年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孤儿。当时他去一个福利院做志愿者,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孩子,觉得他生得玉雪可爱,双眸灵动,颇有慧根,再一问,竟对道家知识说得头头是道,心下惊喜,立时就决定要将他带回来。在征询过小净水的意见后,飞快地办理好了收养手续,带回道观做了关门弟子,取法号净水,望他一生洁净,包容宽厚。
净水也不负所望,认真努力又极有天赋。他学得只比普通孩子快一点,但那份悠然自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性却是万里挑一的。观主为此常常自得,感叹后继有人,认为净水定能让妙真观扬名立万。
事实上,他还真没说错。来拜神的善信们大多还真因这个乖巧安静的小团子对妙真观生了好感。妙真观并不偏僻,或者说,曾经偏僻,现在却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山下村民费时费力把物资运上了山,并不轻易下来,有时水没带足,又不乐意去买景区里动辄好几倍钱数的水,就都来妙真观里讨口水喝。无论在观里的是净水还是其他师兄弟,都来者不拒。这是一直以来便有的规矩。净水小小一只,捧着水一步一步,专注得好像在干一件什么天大的事,实在是可爱得紧。竟不知从何时起,有些无需喝水的也来观里讨水,有时还会为了逗弄小净水掏点香火钱。
可以说,以前妙真观出名,是因为乐善好施,而且只在周围一小圈出名。但是现在出名,是因为小净水,而且热度一路飞涨,几乎已经传遍全国了。
游客止步的静林中,观主扯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很担心:“这对净水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净水的师兄净尘看起来就轻松多了:“师傅,您别急呀。别看小师弟年纪小,主意可正着呢。好不好的,等他回来,您问问他便是咯。”
观主摇头:“你呀,孩子主意再正,也不是我们不替他思虑的理由。他还那么小,总是要有人引导的。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他主意正,我才更担心啊。”
净尘摊摊手,表示不理解:“那您心里头有主意了吗?”
观主噎住,一把扯着山羊胡子,不作声。
“所以啊,您要真想引导,先把自己的主意定下来再说吧!”净水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大师兄炫耀她新买的小裙子了。
观主收徒讲究一个“缘”字,观中师兄弟本来就少,一共才五人,二师兄静心纯纯直男,审美和小姑娘南辕北辙,虽然一直有在努力学习,但奈何实在没有天赋。三师兄静亭虽然同为姑娘,但素来偏爱野花野草之类的自然美,审美狂放,和精致款的净尘实在合不来。小师弟就不用提了,才那么大一点,自己的审美都还不一定形成了呢,哪儿能跟她这个当姐姐的聊到一起去?只有大师兄静悠,和她审美相近,两人的眼光几乎完全一致,再加上她只是最先入门,实际上比二师兄还要小,和净尘又年龄相仿,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干什么都要叫上对方一起。这不,刚得了新裙子,就立马急吼吼地想跑去找师兄了。
要不是师傅前脚把裙子交给自己,后脚就把自己拦住了,她早就和大师兄黏一块儿了!要她说,这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大事,瞧师傅担心得!
如果大师兄也喜欢的话,净尘盘算着也要送大师兄一条一样款式的小裙子,不同颜色,用她自己的小金库!姐妹装,嘿嘿!
看着开心跑走的净尘,观主叹了口气。他没说的是,他能够感觉到,净水心里头总是装了很多事。他不知道是什么,净水也从不肯说。如今他红遍网络,甚至有些综艺和电视剧导演都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年少成名,最易迷失心智,净水虽生来坚定淡然,有一颗道心,但他的心思太重了,也太深了。若不能好生排解,心事不了,凡俗不脱,又被迫卷入名利场,他是在担心这孩子生了心魔啊。尤其这孩子温柔和善,天性仁德,若是生了心魔,只怕第一个伤的就是自己。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心魔一事,不是任何人能插手的。作为师傅,他也只能稍加引导而已。待小徒弟回来,便与他好好谈谈心吧。观主对净水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说特殊管理处那位比丘尼是当今佛门的佛子,那小净水也可被称一声“道子”了,绝不会那么轻易倒下。他如今满心忧愁,也不过因为自己是师傅罢了。
被师傅担心的净水现在其实感觉挺好的。他心思是重,但也活得通透。他的心思重在忧国忧民,重在如今灵气衰弱、道法式微,而人间欲念丛生,上古邪祟的封印有所动摇,偏偏神佛不见踪影。但同时,他也懂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他愿用尽手段为人间出一份力,倘若还是失败了,那总归也不是他的错,无需纠结。
所以他现在最大的烦恼是总有人想捏他的脸蛋,并且试图妨碍他努力学习。
“姐姐,”他口齿不清,“窝尊嘟要康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