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卿,是我当婢女时的名字。
彼时我气息奄奄躺在一条小巷中,衣衫破碎,脸上还有被火气灼伤造成的水泡。
相与捡到了我。
我一睁眼便是他那张明亮的眼睛。
漂亮到可以从中看见日落星辰,山川湖海。
我在冷宫的数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眸子。
他身着藏青色的长袍,腰间挂了一枚碧色玉玦,发上束着白冠,在月下泛着盈盈的光。
我的心一颤,心底像是被什么一电。
相与静静地凝视我,少年那张还算稚嫩的脸庞这般清晰。
我下意识攥紧衣角,脸有些发烫。
我的模样太过狼狈,太过不堪。
许久他俯身,主动握住我的手腕,少年身上好闻的兰草味一直萦绕在我的鼻尖。
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我低着头只敢瞧他的背影。
相与温润的声音传来:“愿意跟我走吗?”
风撩起他的袍脚,也掀起了我的万千思绪。
电光火石之间,直觉在告诉我远离他,而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则在激烈的叫嚣。
我却开口,嗓子因为持续的失水而干哑,可我还在坚持,我说我愿意。
一室夜香中,我听到有人低沉的轻笑,抚平了我死里逃生的所有倦意。
我不敢看相与,他如一轮天上明月,远观而不可亵玩,可却落了地,沾满了人世间的疾苦尘埃。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他主动松开我的手腕。
“公子你在哪,”青屿匆忙赶来,十分焦急,“夫人等不及了。”
他是相与的小厮,眼尖看见我并不意外:“公子,这还不赶快带回府上洗洗?”
“嗯。”
相与轻轻应了声,连带眉梢都柔和了不少。
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相与,直似世间最好的美玉,白璧无瑕。
青屿给我烧了好多水供我洗澡,又请来了大夫给我治脸上的伤。
我穿着干净崭新的衣服坐在屋里,好奇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相与自己的院子。
新鲜感很快被痛苦摧毁。
十指摊开,我看到了满是伤痕的手掌。
如眉姑姑是如何送我出冷宫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记得黑衣的蒙面人翻墙而来,他们拿着带血的长剑直奔母妃院落,见人就砍。
好几个才半人高的宫女还没出声就倒在了他们的剑下。
如眉姑姑抱着我一路奔逃,她满脸是血,对着我凄惨一笑:“小公主,快逃。”
接着将我塞进了布满荒草的小道,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还未走出几步,一把明晃晃的剑自她胸口穿过,如眉姑姑倒了下去。她倒下时与我四目相对,虚弱地做了个口型。
我捂着嘴,将哭声和惊恐掐灭。
如眉姑姑的嘴角微微扯出弧度,我看清了。
她在告诉我。
“阿晚,不要相信任何人。”
待到黑衣人尽数散尽,我才踉跄起身。
腿脚早已蹲麻,可是我不敢停。
我一直跑,一直跑。
跑不动了就用手爬,直到手上也全是血泡。
不知道跑了多久,钻了多少狗洞,宫墙上的朱红印记离我越来越远。
奇迹般地,我逃出了那座禁锢我母妃大半人生的吃人宫殿。
我又哭又笑,最终倒在了那条偶遇相与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