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法海面无表情哈对她说。
小青并未将话说全,而法海也未明确表明话中意思,但她就是知道,法海回复便是对她未说明的话。
音色质冷,如冬日最冰的泉水,毫不客气直泼而来。
小青眨了眨眼,心气渐渐归拢。
“我没料想错,白施主看上许郎君,意欲与他做夫妻。”法海目光锐利,将小青的心虚谎言照得无处遁形。
小青松口气,彻底明白古语“劫后余生”的份量,心情大起大落。
差点她便要说出永生茹素,敬谢菩萨保佑。
幸而,事情并未像她所想的糟糕至极。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稳住心神,说话声音还有些虚浮:“说什么看上,多难听,这不是姐有意,郎有情,相互看上眼了么。”
“白施主若坦言真身,许施主执意结篱,我无话可说。”法海凛然道。
身姿板板正正,面孔和小青脑海中古板执着的法海重叠,心底彻底松口气。
“我可没说她们会成亲,你过去反倒闹笑话。”小青心思活泛,开始乱说话。
“怎么,”法海冷冷瞪着倚靠船舱的小青,她过于紧张,眼下放松浑身无力,必须靠着东西,眼底划过晦暗的苦涩,转瞬即逝。
“莫非她仅是打算风流快活一阵,腻了闷了,便丢弃许施主,消失凡间。”法海看着她,话冲她说。
明明说的是姐姐和许仙,为什么她觉得法海在控诉自己。
“你简直想太多,姐姐和许仙今日不过见第一面,是结篱亦或是别的什么,你我非她们肚里蛔虫,怎么清楚。”小青心情大起大落,不想再多耗费心神,软下声音,“你我何必因她们的事争吵,都说烟雨西湖漂亮,但我光与你斗嘴,什么也没看到。”
浓雾中,一条画舫船渐渐现出轮廓,里面无人,小青撑开伞:“你要拆穿姐姐真身吓跑许仙,便去吧,我已经烦了,也不想管了。”
两船平行,即将渐行渐远时,小青足尖轻踩,跳到对面画舫船上,“我好好赏景去了,你要如何自便。”
“姑娘,小心!”船家惊呼一声。
画舫船内无人,甲板之上有莲蓬荷花,舱内也有,不多,有许多位置可坐。
小青收了伞,给了船家乘船费用,曲身待要钻进舱内,甲板传来一声轻响。
法海也跟着跳上来,小青瞥了眼,不搭理他,径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支衣着脸往外看。
画舫船穿行在浓郁雾气中,船夫凭借着常年经验,闭着眼也能划桨抵达岸边。
身前传来布料摩挲的轻柔声响,小青幽幽翻个白眼,位置很多,偏偏选在她对面。
小青不搭理他,抵达岸边便跳转时间。
余光出现一支绿油油伞状物体,“吃莲蓬么,新鲜莲子清甜。”法海说。
“不吃,苦”小青把脸偏转更过,语气冷硬。
随即,响起剥莲蓬的脆生生的声音,莲子落在瓷盘中的声音。
第一次吃莲蓬的记忆在清脆的声音中浮现,
那是她离开杭州后第一次回来,缘一帮她剥莲蓬,他不吃,白胖的莲子尽数进了她的蛇腹。
她喜吃荤腥重口的人间事物,若不是缘一热情推荐,还剥了一手莲子,她才勉强吃一颗。
入口清甜,随即苦涩,偏嚼在口里脆生,莫名上瘾,便也将那苦涩忍了。
舌根泛起涟漪苦味,鼻尖却闻见清甜的香味,小青浑身不爽利,“位子颇多,法海师傅不妨另寻雅座,你剥莲子,我赏景,互不打扰。”
静了一瞬,法海道,“好。”起身换致另一边,声音刻意轻了许多。
雾气厚厚贴着湖面弥散,将一切景致吞噬,哪有景可赏,小青无趣得长草,一旁法海的动静清清楚楚流入耳中。
听着莲子落入瓷盘声音由清脆到沉闷,小青判定瓷盘已经装满了。
想到一会,法海会咔嚓咔嚓吃起来,小青就有些坐不住。
耳不听嘴不馋,小青正要溜之大吉,一只手递来装满玉白莲子的瓷盘。
白胖珍珠样的莲子,小青半起身的姿势,不受控制地坐下来。
反应过来,小青有些别扭,语气夹生的说:“做什么,挡住我了。”
“西湖赏景,采莲蓬剥莲子,少了一样都不正宗。”法海低声说回话,比窗外的雾还要柔软。
小青不承认贪吃莲子,而是法海是因低声下气求和,才态度转缓。
“莲子不好吃,苦,你拿走。”说完,余光里的瓷盘倏地消失,小青惊诧目光追随,法海转身回到位置。
瓷盘贴着桌面放稳,法海转身坐下,小青忙看向窗外,大团白雾扑面而来,一艘画舫船若隐若现。
并不是所有船夫都能在雾中自如行驶,这条画舫上的船夫,撑着木浆,探长脖子,试图找出正确方向。
然而画舫冲着小青所在的船舱缓缓移来,船头还有段距离便要撞上。
小青所在画舫的船夫轮圆胳膊划浆,大叫提醒对面赶紧调转方向。
迷路的画舫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船夫哎呦呦大叫,肩膀腰双腿无不极力扭转局面。
速度缓下许多,可察觉太晚,相撞不可避免,小青动了动指尖,一阵大风凭空而起。
迷雾尽数散去,露出青蓝穹顶,碧绿湖面,茂密莲花。
小青扬声让船家返岸,她探出窗望了望,姐姐她们正往莲花池而去。
兴许摘莲蓬吃莲子去了。
这么想着,被遗忘的清甜香味钻进鼻尖里,勾出小青蠢蠢欲动的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