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今年三十五岁,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大权在握,四海臣服,富甲天下,按理说人间至乐莫过于此,可每到夜深人静时,对人生苦短的惆怅,对长生不死的渴望,却如虫豸一般咬噬着他的心房。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纵有富贵荣华,亦不过过眼云烟。如能求得飞升灵药,与日月星辰长存,才算不枉此生。
他也由此发出感慨:“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为了成仙,漫说是权势名位,就算是妻儿,他也即刻能舍。
要是世上真有无情道,孝武皇帝绝对是修炼的好苗子。而这种对寻仙访道的痴迷,近日更是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因为他的母亲,太后王娡病了。
挽波也很诧异,她还没出手呢,怎么人就倒下了,一翻史书才知道,原来她的寿数本就是在明年终结。
锦帐之中,王娡眼窝深陷,纵使睡着也眉头紧皱,皇后卫子夫侍奉在侧。刘彻看着形容枯槁的母亲,一股悲凉凄楚之感油然而生。他和卫子夫来到厅内,召见太医。
面对皇帝询问,太医吞吞吐吐,最后只得扑通一声跪下:“皇上恕罪,请恕微臣无能,为今只能以汤药,为太后减缓苦楚……”
刘彻一听此话,便已明白,母亲的时日不多了。一时间,往日的回忆全都涌上心头。幼年时抱着他抚慰的母亲,少年时为他筹谋的母亲,青年时殷殷劝诫他的母亲,一幕幕母子情深的画面,在眼前如走马灯似闪过。刘彻深吸一口气,只觉鼻腔酸楚,半晌方摆摆手。太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卫子夫也是在此时握住了丈夫的手。时隔二十余年,卫子夫依旧温婉端庄,却不复当年的青春艳丽,这也导致她宠爱日衰,可因为她立身持正,管理有方,刘彻对她的信任不减反增。在刘彻看来,虽身边美人无数,可到了这样的时刻,也只有皇后才能真正站在他身侧。
卫子夫温言劝慰道:“陛下切勿过度忧虑,若是伤及自身,岂非叫母后更加难过,不如再发榜文,广寻名医,为母后诊治。”
刘彻怒道:“可先前找来的不过一群庸医,半点能为都无!”
卫子夫依然镇定:“妾听说,民间有一位至游仙人,悬壶济世,号称活神仙,如能找到他来,必能解母后之厄。”
刘彻眼前一亮,他早就听闻金至游之名,四处派人去寻找,却是一无所获,由希望到失望,最后转至绝望。此刻皇后又提起这个人,倒是点醒了他。
他道:“对,朕再加派人手去,不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金至游的消息来得却是那般迅速。刘彻两眼发直,看着六百里加急送回的军报:“……匈奴为祸多年,实乃妖魔獦狚作祟。神女瀛主率三仙下界降魔……大将军卫青现已元神出窍,追捕妖魔……”
刘彻只觉这上头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连起来,怎么读都读不明白呢!而李广等人显然也知刘彻的脾性,早就派了前军从事中郎赶回报信。
刘彻高声道:“快传他上殿!”
月上中天,清辉万里。宣事殿内仍无一人出来。殿外的黄门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陛下接了六百里加急而返的军报后,就急召李广麾下的从事中郎入内。这一召见,就足足说到了这会儿。
众人猜想,必是在议漠北战事,这究竟是胜了还是败了?若是胜了,又何必在里间说这么久;可要是败了,看那个从事中郎的脸色也不像呐。难道是,惨胜?虽然荡平匈奴,可也损失了大将,莫不是李老将军……
大家正胡思乱想之际,就听殿内陛下召唤,忙鱼贯而入,只见陛下立于阶上,双目亮得瘆人:“速召商弘羊!”
商弘羊少时就以精于心算,名满洛阳,也是因此被征召入宫,在刘彻身边做伴读、任侍中。多年君臣相处,刘彻对他信任有加,命他参与盐铁官营要务。这次漠北之战的军费筹集,商弘羊也是出了大力的。
到了这个点,商弘羊早就在屋里睡了,忽然听到砰砰的砸门声,正想骂人,结果冷不妨听见天使至。这下把他惊得三魂都丢了七魄,心惊胆战地入宫来,结果看到陛下喜不自胜对他道:“真神降世,为表敬意,朕有心筑迎仙宫,欲将重任托付爱卿,为期三月,建造宫苑!”
商弘羊怔怔地看着刘彻,他甚至紧急闭了下眼,希望是幻觉。可惜,一切都是真的……
自天子开始寻仙访道,被方士骗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什么赐金、出海、炼丹、祝祷,都是寻常事,但是这么大的手笔,还是第一次。三个月,建造一座宫苑?你怎么不干脆上天呢!
商弘羊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明言,只得旁敲侧击:“不知哪位尊神?乃是何人引荐?”
刘彻朗声道:“是瀛主下界,助我大汉,击溃匈奴!”
商弘羊:“……???”
有神降临的大事,自当要昭告天下。很快,整个长安就传得风风雨雨。不过,没几个人相信有真仙下凡,而是普遍觉得,陛下又被骗了……毕竟,长安与边塞远隔千里,通讯手段又极不便捷,那边闹得动静再大,这里也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