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额角,温声道:“不必了,我在家中等你。你……”
“程官人同意了,奴奴,我们快走吧。”
唯恐程生蕤反悔,也不等他叮嘱其他,赵晶晶便拉着钱文嫣,小跑着出了门。
奴奴?
不止一次,在旁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程生蕤的心底依然有些憋闷。
站在家门口,遥望着钱文嫣与赵晶晶手挽着手,低低地耳语嬉笑着,全然没有回头分他一个眼神的念头。
不久前,还在说着蛊惑人的甜言蜜语,转头便同其他人跑了?
程生蕤勾着唇角,哂笑一声。直到巷子的尽头不见人影,这才黯然地退守家中,看顾炉火。
……
难得出门,钱文嫣的情绪很高昂,与赵晶晶亲密地说着话,往池塘走去。
赵晶晶压不住好奇地问:“奴奴,你与程官人是如何相识的?”
钱文嫣皱了皱鼻子,认真想了许久,在赵晶晶要放弃时,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们两家是世交,幼时便相识的。”
“你不觉得,程官人好像……”赵晶晶欲言又止。
“好像什么?”钱文嫣眨了眨眼,看着赵晶晶。
“他,好像夫子呀,好严肃的啊。”赵晶晶说完,缩了缩脖子,好似在程生蕤面前走了一遭,至今还心有余悸。
钱文嫣愣了一下,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仿佛害怕被远在家中的男子听到,压低了嗓音,细若如蚊地说道。
“确实,挺像的。”
程生蕤有一股浑然不知的板正,在他弯唇低笑时,慵懒地抬眸看人时,眼神也并非轻飘无神的。
自从撞见了程生蕤在庭院中习武,看见他无意间流露出,不怒自威的凶杀之意时。钱文嫣更加笃信,程生蕤是戍边禁军。经历过生杀予夺的残酷,即便在怔神间,都不曾放松警惕。
“我看到他,心里就发怵。”赵晶晶捂着心口,咂巴着嘴巴,说出了心声。看向钱文嫣,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道,“我瞧着你,也是很怕程官人的。”
或许这么问,有些唐突。但是在赵晶晶心中,可以轻易品尝出每道菜食材配料的钱文嫣,是难得一遇的妙人。赵晶晶越是喜欢钱文嫣,越是觉得她被拘在家中,不得随心所欲,实在憋屈。
钱文嫣诧异地望着赵晶晶,“我很怕他吗?”
赵晶晶一言难尽地觑着她,“你在程官人的面前,比寻常人在夫子跟前,还要乖顺……”
钱文嫣又歪着头,思忖了片刻,偷笑道:“我家夫子,也时常被我气得够呛。”
赵晶晶也笑了起来,“你家夫子,生气时可会责罚人?”
阳光刺眼得很,钱文嫣伸出纤细柔美的手,挡在眼前,娇俏地歪头笑着。声线绵软,也被晒得暖暖的。
“他呀,看着面冷疏淡,心地却最是柔软。更是我见过的,最胸襟坦白、跌宕不羁的男子。”
赵晶晶牵着钱文嫣,追逐着斑驳的树荫。
“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家夫子,就是世间最好的男子。”钱文嫣提着裙摆,饶有趣味地左右闪避着,语气笃定地说,“哪怕,他不是我的,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们顺着一座桥廊,拐了个弯,大片荒芜的田地便落入眼前。直到凛冽的寒风,裹挟着一股冷艳的幽香,拂面而来。
钱文嫣顺着清致的气息,抬眸望去,在恣意生长的丛草中,寻觅到了隐藏其间的水仙。
“可惜了。”
“可惜什么?”
透过长势旺盛的野草丛,可以看到夹杂在其间,稀稀疏疏的,花梗压得低低的水仙花。
“这些水仙在此处,被野草遮掩,日晒不足,也无浇灌。连日来的大雪,不知有无冻伤鳞茎。主人家,怎么不莳养一二呢?”
这条路,赵晶晶常走,却没有注意过何时长出水仙。
水仙?不能入菜。她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便拉着钱文嫣继续赶路,“这一片,是无主的荒地,没人照料的。”
钱文嫣回头望了一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凌波仙子。枯黄的叶子,微有瑕疵金盏银盘,惋惜地摇了摇头。
倏然,钱文嫣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她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位面熟的娘子。她正在绞尽脑汁,回忆着这位娘子的身份,身旁的赵晶晶却开了口。
“林娘子的姨母怎么也来了?”
钱文嫣神色微怔,面对有着一面之缘的娘子,心境依然还有些复杂。在她踌躇之际,对方提着一篮子的莲藕,神情高傲,目不斜视地与她错身而过。
“奴奴?”
“何事?”钱文嫣偏头看着赵晶晶。
“你与林娘子的姨母,也相识吗?”
“见过一面。”钱文嫣含糊地应了一声。
“自从林娘子出嫁后,她便成日待在药堂里,怎么又出来了?好不容易清净了几日,她……”
钱文嫣安静地听着,赵晶晶的抱怨,过了许久,才轻声问。
“林娘子成婚了?”
“是呀,你不知?就在,就在入冬前成婚的,嫁去了滁州。”
“入冬前?”钱文嫣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我也觉得婚事办得匆忙,还嫁得那么远,不知林家是如何想的。”赵晶晶挽着钱文嫣,边走边说,“她幼时与我说过,要当医女的。我还以为她绝不会外嫁,会在她姨夫的金如堂里,继续学医。”
赵晶晶的声音,渐渐变得飘忽。一字一句化成了无形的虚影,四处游走着,拼凑成诡异的形状,染着天地间的寒气,钻入钱文嫣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