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迎来了冬日的初雪,纯白的鹅绒飘飘扬扬,从天而降。白雪皑皑,抹去了鲜亮的色彩,使得这座城池,倏然沉静了下来。
张家旧宅的主屋内,地炉没有灭过。但在程生蕤的坚持下,钱文嫣时常在院中散步,渐渐的,也没有那么畏寒了。
生活还在继续,有变化的,亦有一成不变的。但他们,都更加适应了眼前的所有,以及彼此。
程生蕤离开了漕仓,在镖局押运货物。这份工,有好有坏。不好的是,但凡要出门,他总要有三五日不在家。好的是,没有任务,便可以不必入镖局,闲暇时间更多了。
钱文嫣还是很少出门,安分地在家中休养身体。除了每隔一日,前往李家,陪着罗安饮茶、研究食谱。其余时间,便在家中喂喂鲜美的鲈鱼,养养入菜的真花,看看杂书,过得甚是有滋有味的。
她在李家借来了几本游记,还有江筱筱悄悄送来的话本子。程生蕤在家时,她便懒洋洋地翻出游记,打发着时间;程生蕤不在家时,她便捧着话本子,又哭又笑,读得不亦乐乎。
程生蕤出远门时,总是牵挂着钱文嫣。不是怕她磕着碰着,便是忧她寂寞无伴。心存愧疚地回到家中,免不得要对小娘子嘘寒问暖。尤其是面对可怜兮兮的小娘子,他总是有求必应,尽力弥补着。
他甚至想要另找一份营生,可以时时在钱文嫣身边。不必让她孤苦伶仃的,独自守着家,等他回来。
这个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便已夭折。
这一天,原本计划要离家五日的程生蕤,提早归家。他提着江宁府的糕点,本想给钱文嫣一个惊喜,还在门外,便已听见一片欢声笑语。
步入院中,看着收拾得井然有序的庭院,程生蕤还没有回过神。一名陌生的娘子便捧着刚出锅的糖糜乳糕浇,从厨房走出。她并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男子,径直走入主屋。
程生蕤看着地上的彩球毽子,脚尖轻勾,拾起了毽子,也往里走。随着嘻闹的笑声越来越明显,远远的,程生蕤看到了在一群娘子的簇拥下,悠然自得地歪坐在案榻上的钱文嫣。
从厨房出来的娘子正端着糖糜乳糕浇,坐在钱文嫣的身边,往她的嘴里喂了一块糕点,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钱文嫣。
“这次呢?”
钱文嫣慢吞吞地吃完糕点,又喝了一口茶,笑盈盈地望着赵晶晶。
“九娘自己试过了吗?”
“还未呢,奴奴可还喜欢?”
钱文嫣也拾起一块糕点,喂给赵晶晶,她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
“这是成了?”
“成了。”钱文嫣笑着点了点头,招呼着其他娘子过来,“你们也来尝尝九娘的手艺。”
江筱筱也拿起一块,连吃了几日的糖糜乳糕浇,她有些没胃口。钱文嫣挽着十九娘的手臂,歪着头望向她。
“快吃,这糖糜乳糕浇可比起从食店的,还要好吃数倍哦。”
“确实好吃。”
坐在墩子上,给家中小儿制衣的娘子,率先给出了反馈。江筱筱也不再犹豫,也尝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块,碟子却已经空了。
“好吃是好吃,但委实做得太少了,不够吃呀。”
其他娘子们也夸赞着赵晶晶,喊着没吃够。
“我再去做些!”
赵晶晶闻言,便要起身。钱文嫣摇着头,笑着阻止道。
“你在厨房太久了,且歇会儿,糕点明日再做,不必惯着我们的。”
赵晶晶已习惯在厨房忙忙碌碌,比起往日繁杂的家务,仅仅在灶台研究她喜欢的糕点,根本谈不上辛劳。
“我不累的。”
钱文嫣拉着她坐下,把留给赵晶晶的点心端出来。
“羊乳不能温太久的哦。”
看着温热的羊乳,以及单独摆放在碟子上的糕点,赵晶晶心中一暖,也不再坚持。
赵晶晶安坐了下来,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坐在墩子上许婉,把一件孩童的衣袍递给钱文嫣。
“瞧瞧。”
“婉娘的针线细密,连这虎须都绣得灵动飘逸,颇具神韵呀。”
许婉高举着的袍子上,绣着幼虎扑蝶的图案,她满意地看了许久。
“多亏了你的绣图,否则我可绣不出这样的佳品。”
钱文嫣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望着许婉的手,艳羡道:“以婉娘的巧手,不该如此过谦。”
“奴奴,你也看看我的。这喜鹊的绒毛,我怎么也绣不好。”坐在绣帕子的林玮,也捧着绣品给钱文嫣。
钱文嫣连忙摇了摇头,甚是无奈地苦笑道:“我这绣工,还不如婉娘家七岁的姐儿好呢,可不敢胡乱开口的。”
许婉乐不可支地笑着,倾身在林玮的绣品上看了一眼,指点了几句。便又望向钱文嫣,温温柔柔地问道。
“你可想与我,学一学女红?”
“女红呀?”钱文嫣提起这茬儿,有些头疼地歪在江筱筱的身上,捂着眼睛,摇了摇手,“太难了,我做不了的。”
“你如此聪慧,怎会学不了女红了?”
钱文嫣咬了咬唇,楚楚可怜地望着许婉,声线戚戚地开口道:“别说了,前几日我才把程家小兄的袍子补坏了……”
林玮歪着头,好心说道:“若是补坏了,你把线剪了,便可重新缝补的呀。”
钱文嫣闻言,更加伤心了,她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头,愁眉苦脸地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