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邹洛筝烧得严重,躺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整个人都精神飘渺的,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眼神木讷着,活像被什么厉鬼勾了魂。江佑珉在她眼前挥挥手,她好半天也才憋出来一句:“江佑珉,陪我走防洪堤吧。”
江佑珉以小病初愈需好好休息为由严词拒绝了邹洛筝的再三请求。
邹洛筝难得扯着江佑珉的衣服,撒娇重复道:“走吧,走吧……”
江佑珉眼里的光闪了闪,依然拒绝。
半夜时分,江佑珉和江德荣都睡熟后,邹洛筝偷偷从后院溜出,裹着江佑珉的厚红衣外套,一路散步到防洪堤。
夜被浓墨附着,只有零星几点光亮抛撒在天空。
冷冽的江风阵阵袭来,邹洛筝把外套裹得更紧了。
道路很漫长,夜色深不见底。
邹洛筝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冻僵的手臂,只身前往这里也许是个错误决定。
小姨生前总喜欢拉着江佑珉和她走这片防洪堤。她说,活人就该多呼吸新鲜空气。
来回不厌其烦地走了无数次,似乎每个石砖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埋藏了一部分欢声笑语。
她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踩过,到了熟悉的记忆点就抬头望望江对面的风景。
楼建了一座又一座,但还好,她认得出来。
邹洛筝又踩上一个石砖格子,她记得,对面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场。她抬头,远处是一个矗立的摩天轮,她笑了笑,在视线更近处还有一个躺椅。
上面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弯着腰,突然肩膀抽动了两下,是要提竿!
邹洛筝警觉地绷起了神经。早些年她当过南坪县生态保护的志愿者,对这片禁渔期培养出了很强的禁钓意识。
她马上小跑着上前,大声喊道:
“这里不能钓鱼!”
她越跑越近,垂钓者的后脑勺看着越来越熟悉。
躺椅上的人把耳机摘下,转过头。
“大…哥?”邹洛筝的话刹到嘴边,“蒋繁宇…,这里不能垂钓。”
“我没在垂钓。”
“你刚刚不是在拉竿子?”
“我胳膊太累了,活动活动筋骨。”
两个人的眼神都带着对这次偶遇的疑问。
“你病好了?”蒋繁宇细细看了看邹洛筝,她的脸被散发遮住了大半,看不出气色状态。
邹洛筝木讷地摇了摇头。
她的脑袋有些离家出走。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你语音打错人了,接的是我。”
“不是江佑珉吗?”
蒋繁宇摇摇头:“不是,我们的声音很像吗?”
不像。邹洛筝心道,蒋繁宇的声线更沉一些。
“我当时手机泡坏了,没听出来。”
蒋繁宇把手上的一个物件摆弄了一阵,边对着双眸边道:
“前天晚上你又遇到那个黄毛了?”
邹洛筝看清了那个物件,是个望远镜。
“遇到了旧相识,不是黄毛。”
“关系不太好的旧相识。”蒋繁宇总结,随手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字条,“开学初我抽屉里那张字条,也是你旧相识。”
邹洛筝打开字条,字条上扭着一行字,笔法极度怪异:
“不道歉那就一直耗下去吧。”字后是几个红叉。
邹洛筝辨认了一会字体:“这个不是,我认识的人里没有这样写字的。”
“这是我写的。”蒋繁宇在邹洛筝略带震惊的目光下平静地道出,“那个字条我看完撕了,这是我仿着内容写的。我怀疑他们找上你就是因为我把这条信息阻断了。”
“所以你后面就带着愧疚感的一直帮我忙?”
嘴比脑快,脱口而出。
十月的风萧萧瑟瑟,吹走了她的一半泥泞,也吹跑了她的脑子。
她现在带着些返璞归真的肆无忌惮。
(2)
“我说过了,我不是在帮你。”
嘴硬。邹洛筝撇撇嘴。
她把字条抖了抖,然后撕成几瓣。
“我觉得你做得很对。当时换作是我,也会撕掉这张纸,这个字条有或没有,我回他们或不回他们,都只是一个幌子,该来的还是会来。”
蒋繁宇还在摆弄着望远镜。
“这么悲观?”
“难不成我要拿着那个字条嚷嚷着惩恶除奸吗?”
随着咔哒一声,蒋繁宇笑了笑,举起手上的望远镜重新对着双眸。
“人为了活的体面,有时候会变得虚与委蛇,但这并不丢人,是一种自我保护。你现在的一系列做法,会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果是孤立在那些人之间,那我求之不得。至于体面,那些人会明白,对上我,到底是谁更不体面。”
话里呼之欲出的浓烈情绪比深秋的风更清冷,更快意。
他放下望远镜,果然看见一双透着冷意但又坚毅的双眸。
“要是放在古代。”蒋繁宇道,“你就是那种会反叛谋逆的小兵 。”
“为什么是小兵?”
“因为你自不量力。”
邹洛筝的脸快要沉到地底,情绪不做掩饰,一点不带犹豫地拔脚就离去。
蒋繁宇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语调。
“前面施工了,你要是来散步的话可以准备折返了。”
邹洛筝吃不得闷声亏,隔着几米远愤愤反击:
“要是放在古代,你就是那种会逆来顺受的小官!!”
“逆来顺受天加福?。小官也能熬成大官。”
“你这人。”邹洛筝哑声,“我说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