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抒胸臆快语解乱麻,饶有兴致温言哄师妹】
一晃过去五日,大庆海域风平无浪,皇城内平平如常。
“原来徵羽和阿澄是同乡啊,怪不得前几天你和裴大将军回乡祭祖,阿澄也跟去了呢。”长宁公主拨弄着头发道。
“是啊公主,确实是碰巧的事。”徵羽不敢多言,生怕多说半句,长宁就要问她家乡的具体位置了。
“可是阿澄,你不是才从你家乡返来吗?你们的家乡在大庆哪里呀?是不是离皇城也不算太远?”没想到,这个问题长宁并未问她,而是转向靖澄。
徵羽心中一咯噔,顺着长宁的目光看去,靖澄面色微微浮上一层红:“如此说来,离皇城确实..不算太遥远..不过位置偏僻..止雨又很久没有回去过,我怕她和裴公子找不着地方,所以才跟去的..”他迟疑了一下,又小声询问,“公主殿下这是..想去我家乡看看么?”
长宁放下手中柔滑的头发丝,眉头舒展道:“以后若有机会,再一同去吧。”
靖澄点点头,耳廓泛起淡淡的粉。
三人在公主府中又坐了一会儿,见太阳快要落山,徵羽便藉口营中有事告辞离开,留下靖澄与长宁用晚膳。
又过两个时辰,靖澄回到落脚的客栈,正要上楼时,见离楼梯最近的小桌旁坐着一个人,他微微震惊,又有些不解,便上前去。
“止雨,这么晚了,你这是..在等我?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徵羽起身笑道:“是,我有事找你,”她指了指角落的位置,“可以去那里坐一会儿吗?”
“嗯。”靖澄点点头,跟了过去。
入座后,徵羽让店小二端上一壶热茶,融融热气从茶壶的壶嘴中冒出来,慢悠悠地流窜于二人中间,给冬夜的相见添了一二分暖意。
“你离开大庆之后,我想了很久,这样东西我不能留,所以还是还给你。”徵羽掏出灵犀木摆在桌上。
靖澄大吃一惊,他本以为徵羽有什么别的话要对他说,有别的关于他和公主的问题要问他,或是至少像上次那样先寒暄两个回合,缓解下二人单独见面时略微尴尬的气氛。没想到她竟如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为的还是这样一件令他出乎意料的事,一点思考的时间和迂回的余地也没留给他。
“不能留,是因为..是因为你要和裴公子成婚吗?”他试探问道,虽然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并且还不是主要原因。但他不敢问,因为他不敢提起他许大哥“逼”他亲口说出的那个主要原因。
徵羽灼灼目光照向他,仿佛在反问“你说是为什么?”
他也看着徵羽,但双眼闪烁着低下去,随后又好似很有歉意地重新抬起眼睛,这次却只敢盯她的鼻尖。
二人的目光就这样僵持了一小柱香..
“因为假如有朝一日公主殿下知道我也有这个,她会怎么想你?会怎么想我?她会不会跑来问你,为什么当初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徵羽本想说得委婉些,最好不要提长宁手里的那块灵犀木,但当她看到靖澄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那副样子,她的怒火几乎脱口而出。
“止雨你..”靖澄被这话一冲,面露难色,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徵羽见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又突然变得于心不忍,怪起自己来:明明当初靖澄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都怪自己太无知,会错了意才会觉得自己受了伤害,结果今晚却在这里对着他恼羞成怒..可若他当真无辜,为何没躲开她握住的手,为何由着她捂了那么久却毫无作为?他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难道真的对她的心思浑然不觉?
但事已至此,又能怎样,一团乱麻,再缠无益。
她平息静气,淡声道:“对不起阿澄,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不该为难你。我只是不希望长宁误会,不管你们将来如何,我都不希望她误会。”
见她火气渐消,靖澄紧张的神色平和下来,倒是开口说了几句:“止雨,你不用同我道歉,这件事怪我..许大哥说得对,我当初不该..不该那样对你..惹你误会伤心,实在不妥..”可他瞧着桌上的灵犀木,又为难道,“但这个你一定要留着..遇到困难或是危险的时候就唤我。止雨,你是颜家唯一的后代,我定会——”
徵羽打断道:“阿澄跋山涉水找到了我,早就完成了靖叔叔的遗愿,你不欠颜家什么,不用背这个担子。更何况我已经认祖归宗,以后的路就继续由我来对自己负责,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我还有裴大哥呢,再不济许康也能帮我,你就不要思虑了。还有,我也不愿见你身陷险境。”
“止雨,我..”靖澄蹙着眉,眼底的湖面颤动着。
徵羽将灵犀木轻轻推到靖澄面前:“阿澄,不管以后我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置身事外,平平安安。”正说着,腰侧的铭澄刀发出阵阵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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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朝结束,徵羽和裴俊一同出了皇宫,经过行云街时,徵羽无意间向慈悲医馆瞄了一眼,这柜台前挤着好几个人,有的等着拿药,有的等着问问题,柜台内却只有一位伙计,一会儿抓方子一会儿收银子,还要抽空见缝插针地回答各种问题,简直忙得团团转。
“看什么呢?”裴俊问。
“没什么,就是天气冷了,看大夫的人也变多了。”她说着,又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从里屋赫然挤出一个黄裳小姑娘,走到这堆人的末尾,也排起队来。
隔着一段距离,侧着半边身子,徵羽仍能认出她:“是甘愿。”她心想道。
“有你认识的人?”裴俊又问。
徵羽摇摇头:“走吧。”
二人走出行云街,来到市集的分岔口,按照原定的邀请,裴俊准备前往市舶司副提举展大人的府邸喝茶。
“徵羽,这会儿大营里没什么要紧事,不如我们一起去展大人府上坐坐吧?”
“可是展大人只邀请了你一人,指不定是要关起门来跟你说什么事呢。”
裴俊笑道:“你我马上都要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是展大人只能让我知道不能让你知道的?再说了,如果是公事,刚好可以与展大人多走动走动、熟络熟络。”
“话虽如此,不过此次展大人并不提前知道你要带我来,我这样贸然同去稍显失礼。不如这样,等喜帖做好了我们一同给他登门送去,裴大哥你看如何?”
裴俊想了想:“也对,那就等过段日子,我们一起给展大人送喜贴去。”
与裴俊在岔路口分开后,徵羽继续往回营的方向走去,可刚走几十步又折回头,径直朝原路返回。
回到慈悲医馆门口,见黄裳小姑娘还站在人群中,她的身后又多了好几个人,而身前只剩一人在等伙计抓方子,徵羽这才松了口气,于是上前几步进了医馆。
“甘愿姑娘。”她打了个招呼。
甘愿转过头,一见是她,立即没好气地皱起眉头,瞪着眼睛道:“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我路过此地,刚才无意看到了你,既然看到了就进来打个招呼咯。”徵羽微笑道。
“噢,现在招呼打完了,你还有事吗?”甘愿道。
见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徵羽竟丝毫不恼,她看看甘愿手里折叠得一丝不苟的药方,笑着说:“我看你也是在这里等抓药的吧?是你家公子病了吗?”
甘愿白了她一眼:“多管闲事。”
“下一个!”柜台里的伙计喊了一声,排在她前面的人拿着大包小包的药转身离开了,甘愿上前一步,把药方子交给伙计,又拿出几锭银子小声道:“这是我家公子上个月的药钱,还有上回..”她转头瞥了眼徵羽,又对伙计说,“还有上回我家公子被临时送来针灸的钱。”
“好叻!”伙计似乎认识甘愿,什么多余的话也没问,找出一本册子快速翻了几页,点了一遍手上的银钱,然后熟练地记在册子上。因涉及他人私隐,徵羽并不好凑上去看,也未将身子正对柜台。她侧身用余光扫去,见伙计写完字后又向前翻了两页,一笔笔划着,一股脑划去好几行,然后把钱一收,册子一合,转身抓药去了。
甘愿见她还站在旁边,便道:“怎么,大人也要拿药吗?”
“小点声,别这么叫我..我不拿药。”徵羽嘘声道。
甘愿撇撇嘴:“那这位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徵羽凑近一步,低声问道:“甘愿姑娘,上回你说你师从凤仪山,我有点好奇,凤仪山是隐退江湖的武林名门,与大庆皇城隔着千山万水,为何你千里迢迢来到提督府,却只做一个近身女卫呢?”
她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费解,这么厉害的小姑娘为何要跟着那样一个无甚用处的人,所以才忍不住冒昧开口。
但甘愿不这么想。
她缓缓转过头来,瞪圆了眼,质问道:“你羞辱我?”
徵羽连忙道:“非也非也,我只是对凤仪山..有点好奇。”
甘愿直直地盯了她好一阵,冷笑道:“对凤仪山好奇?你是靖海军的人,呵,莫非你师父是麟生?”
说起麟生,此人出身前朝宁国的武林世家,其师妹名叫凤仪,二人武艺超群不分伯仲,在当年皆属名门之后。宁国覆灭前,麟生为求自保投靠北方钟氏并鞍前马后为其效忠,虽是江湖人士,其师妹凤仪却不愿叛国,遂与其决裂,拼死保护宁国陆氏。后来陆氏大势已去,凤仪亦身陷险境,为躲避清剿,身负重伤的她只得一路西逃,危急时刻,带头清剿的麟生顾念往日同门之情未下杀手,只将凤仪逼至一座大山,命她此生不得下山,却不曾想山中有匪。
大庆建国后,钟氏封麟生为护国公,并命其向新建的靖海军传授武艺,麟生亦倾囊相授,从此过上了万人景仰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凤仪历尽苦难终于杀尽悍匪,在山林中存活下来,多年后开宗立派,成为武林名门中的隐士,还为此山取名为“凤仪山”。她广纳弟子,并准允他们下山历练,唯一的要求就是绝对不准入朝为官。不过相传,她的弟子大都隐于凤仪山,或活动于大庆西部一带。
徵羽看着甘愿道:“麟生前辈曾是靖海军诸多将士的师父,比如裴..但我师父不是麟生,我进靖海军之前麟生前辈就故去了。”
她说完细细一想:裴大哥的师父是麟生,甘愿的师父是凤仪,麟生与凤仪原是同门,而我虽不是麟生的徒弟,学的却也是他传授的东西,这么看来,我们三人也算师出同门了。如此甚巧!不过甘愿的路数比裴大哥凌厉不少,招式也几乎毫不相仿,看来凤仪前辈当年在山中吃了不少苦头。
“麟生死了?”甘愿有些吃惊,随后突然一笑,“若我师父知道,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徵羽喃喃道:“看来传言是真的,你师父果然与麟生前辈..”
甘愿立即打断她:“住嘴!我师父之事岂可被他人妄言?”
“你这小姑娘,你误会了,我并非要妄言——”
“够了!我告诉你,是我家公子叫我对你要尊敬一点的,可你若再无事招惹,就别怪我不客气,不要以为上回在落子楼赢了我我就会怕你!”
徵羽现在一点都不会生气了,她现在看甘愿就像看自家小师妹一样,看她这么恼火甚至还想哄她一下。
她对甘愿露出了温柔和善的笑容,可甘愿根本没搭理她,已经在接伙计递来的大大小小的药包了。
思绪拉回到药包上。
这又是给她家公子的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