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冠挽发秉烛夜,闪烁言辞愠蓝颜】
亥时,秋夜寒凉,更深露重,徵羽敲开许康宅邸的门。
院子里黑黢黢的,家仆手中的灯笼一摇一晃,照得小路忽明忽暗,一眼看去,整座宅子只有许康的书房透着光亮。
徵羽跟随家仆走进书房,许康正在书桌前埋头翻阅账本,他一袭竹青色的宽袖大袍,未束发冠,乌木般的长发自然垂落在肩头后背,发丝在灯烛的映衬下散发出柔美的光泽。
家仆退下后,徵羽走到他对面,一声不吭地坐下。他抬头瞅瞅徵羽,微抿的双唇里发出一声轻笑:“你也会不请自来啊。”
徵羽笑道:“我就不能当一回不速之客?”
“能啊。不过靖澄弟弟已经休息了,你今日怕是见不到他。”许康打了个哈欠。
“我是来找你的,看样子我来得不是时候?”
许康把账本往桌上一拍,笑眯眯地伸个懒腰:“不看了。”
“看账本不是应该再拿个算盘在旁边打着嘛?你就这样光看呐?”徵羽打趣。
许康白了她一眼:“啧,我是大掌柜还是你是大掌柜?”
“大掌柜连自家院子的灯笼都舍不得点吗?我刚刚走过来一路漆黑,要不是管事的手里有灯笼,我差点就要在你家摔倒了。”徵羽抱怨道。
许康忙作惊恐状:“哎哎哎,你千万不要在我家摔倒,我可赔不起。”
徵羽疑惑地盯着他:“既不换大宅子,也不舍得多点盏灯,许大掌柜,你最近..很缺钱吗?开荣阁的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许康语重心长道:“徵羽啊,越是生意好时,越要开源节流,以备不时之需。做人呢,要有危机意识。”
“说话一套一套的,这都是谁教的?你从前的东家?”徵羽问。
许康眼中闪过一丝惆怅。
徵羽突然想起许康说过,他是被东家收留的,从九岁到十七岁,他在开荣阁做事八年,东家悉心关照了他八年,临终前还将店铺交给他。后来许康谨遵东家的往日教诲,在将近十年的光阴里浮浮沉沉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这才成就今日的开荣阁,成为了现在的许康。
她小心道:“不过话说,你东家在天之灵若见开荣阁被你做到如此规模,定不后悔将店铺交给你,也定会以你为傲的。”
“嗯。”许康点点头,苦涩一笑。
“好啦,来试试这个。”徵羽不知从哪抬出一只匣子放在桌上,啪嗒一开,许康立即将脑袋凑过来,瞬间两眼放光。
这是一顶男子的束髻装饰小冠,通体银制,中心镶嵌一颗成色上好的水滴形翡翠,周围环绕精巧的银制镂空枝叶,并以银簪相配,雕工细致入微,一看就价值不菲,设计却毫不招摇。
许康毫不客气地将发冠拿在手中端详起来,然后疑惑道:“什么情况?让我试戴?”
“不然呢?你快戴上。”徵羽催促。
许康施施然地起身取来铜镜和玉梳,从后脑勺挽起一束头发盘上,刚要伸手取那发冠,蓦地眼神一转道:“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你过来帮我戴?”
“好好好..”徵羽走到许康身后,左看看右看看,瞪着那一头乌黑笔直的长发不知所措。平时她自己都是把头发高高一扎,不像许康能讲究出那么多花样,可她觉得如果随便给他应付一下,又白瞎了这一头好头发。
她犹豫半天,摩拳擦掌,终于郑重其事地摞起袖子,许康从镜中见此动作,慌忙回头道:“不是..盘个头发而已,你摞袖子干嘛?我怎么觉得将军不是要帮我束发,而是要杀我的头?”
徵羽只觉好笑:“杀你的头?许大掌柜犯了什么事这么心虚啊?”
“像我这样一身正气循规蹈矩的老实生意人才不会犯什么事,万一哪天被抓了,你可要帮我洗脱冤屈。”说完,他将原本盘着的那束头发“庄重”地交到她手上。
“呸呸呸,瞎说什么东西!快把头转回去。”徵羽推了推许康,然后将那束顺滑的头发重新盘上他的头顶,小心翼翼地用新发冠束住,最后以银簪固定。碧润的翡翠与微闪的银枝点缀着乌黑的秀发,更衬得许康的脸颊皓如玉白。他竖起玉梳,齿尖对着两鬓左右一挑,两缕龙须飘然而现。
“果真臭美。”徵羽嘀咕道。
许康听见了,得意洋洋地回过头来:“臭美,那也要‘有美可臭’,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本臭美的。我这头秀发,全大庆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的,你这顶发冠,也不是随便哪个男人戴上都好看。”
徵羽冲他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就你最好看..那许大公子对这顶发冠可还满意?”
“甚合心意。”许康伸手扶了扶它。
“很好,那就送你了,跟你那件水绿色的袍子也很搭。”
许康一听,回头看着徵羽道:“你拿出来的时候,我就猜到这是要送我的。但是本掌柜无功不受禄,你总得告诉我为何要送此厚礼吧?”
“自然为了谢你。”徵羽道。
“为了谢我帮你查找身世,还是谢我陪你去从极渊出生入死?”他含笑问道。
“都有。”
虽然徵羽只轻描淡写说了两个字,看似敷衍,许康心里却十分开心。他明白她不善表达,不会说漂亮话,更不太会哄人开心,但他也从不需要一个那样的朋友。
许康转回镜子前,笑眯眯道:“都说‘玉必有工,工必有意,意必吉祥。’这翡翠是水滴形的,你是想祝我财源滚滚、遇水则富?”
“都给你说中了。”徵羽道。
“那它旁边的枝叶是?”许康问。
徵羽笑出声:“开枝散叶?”
“啊..”许康差点晕过去,“大晚上的,你孤身到我房里,跟我说开枝散叶,莫非是想仗着力气比我大就要..”
徴羽一听,立刻大叫一声:“呸,快离我远点!”下一秒她飞速从他身后闪到窗前,一把打开窗子将脑袋伸出去。
夜深人静,窗外寒意阵阵袭来,冷风吹击着她的脖子,只有许康房内十分温暖,她不禁缩回来,回头问他:“那位郑掌事,可曾在这样的时辰走进过许大掌柜的书房?”
许康笑着摇摇头:“她还未曾来过我府上。”
“也对,都是你去挽袖山找她。”她半开玩笑道。
短暂的沉默后,许康招呼她过来喝茶。
徵羽坐回桌边,抿上几口热茶,听许康一番谈天说地后,又对他道起另一桩刚发生的事。二人一连说了许多话,直到子时之后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