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澄将短笛收回怀中,向她道:“徵羽,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是大庆人,这一点,我不该瞒你这么久。”
“许康说得对,你孤身一人在海上,不该向刚结识的人交待那么多。”
“可你不是我刚结识的人。”靖澄突然十分认真道,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口中似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却双唇紧闭,全都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徵羽看向他,此时此刻的他,是眉目温和脸庞素净的靖澄,而幻象中一身戎装赠她铭澄刀却消失于火光之中的少年又是谁?难道他就是前世的靖澄?难道在前世,靖澄也结识过自己么?
“靖澄,”她开口道:“从三生屿回来后,你见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景象吗?”
靖澄迟疑了一番,离开三生屿后,他的确梦见过一个人,但他不认识那个人,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三生屿给他的启示。“还没有。”他摇摇头答道。
徵羽听了,垂下睫毛,又不说话了。
靖澄连忙上前一步,对她道:“小羽,你别生气了,你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以后你问我,我不瞒你,好不好?”他边说着,边轻轻捉住她的肩。
徵羽一颤,愣在原地动弹不得,靖澄见状,自觉冒犯,便松开了她的肩。她缓缓抬眼看他道:“好,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答我。”
“你问。”靖澄心中打鼓,担心她问出昨日许康问的那个难题。
“你是如何知道清风歌的?清风歌是大庆坊间流传的调子,你若从未来过大庆,又怎会吹这支曲子?”
靖澄松了口气,笑了。
徵羽以为他又要找补,立即又道:“你不要告诉我,是昨晚听我唱过就学会了的。”
他缓缓道:“其实昨晚我听见你和裴大哥唱这首曲子的时候,也想问你们同样的问题。”
“你这是何意?”
“小羽,你知不知道清风歌是谁写的?”
徵羽想了想,皱眉道:“民间传唱的必然是民间艺人所作,这首曲子自大庆建国以来就一直有人唱,可作曲之人姓甚名谁倒是没人提起过。难不成你认识?”
“谈不上认识,但那作曲之人也是我家乡人,是我家前辈的前辈。”
“你是说,作《清风歌》的人是雪海境的人?”徵羽一脸惊诧。
“那位前辈姓夏,曾出任我家乡的一族之长,据说夏前辈才华横溢、文采飞扬,他年少时游历前朝宁国,在那里说书写词居住过一阵,便是在那时写下《清风歌》。那时还没有大庆钟氏,仍是前朝陆氏的天下。”
“真的假的?大庆还流传着许多佚名的佳品,莫非都有可能出自这位夏前辈之手咯?”徵羽半信半疑道。
“那便不得而知了。可惜夏前辈寿数不长,未及知命之年便仙逝了,不过他的作品全都被家人装裱珍藏在府邸中,无一落下,包括这首《清风歌》,我上夏府拜访时曾见过它。对了,这位夏前辈便是上回我跟你们提过的记载玄微咒的那位前辈。”
“唔..”徵羽若有所思。虽说《清风歌》只是首朗朗上口的民间小调,无法将它与靖澄口中“才华横溢、文采飞扬”联系在一起,但听起来如此有才华的一个人却不得长寿,徵羽不禁替这位素未谋面的夏前辈感到惋惜。
“你在想什么?”靖澄轻问道。
“哦,没什么。”徵羽回过神来。
“你看,这回我可是知无不言了。小羽,你相信我,以后我对你,都只说真话。”靖澄认真地望着她道。他心里其实存了许多事要告诉她,但他要浅浅地诉,慢慢地说,来日方长。
徵羽一动不动,一抹红晕攀上她的耳朵,才凉快没多久,她又热起来。她微微转过身,只留半边脸给靖澄,然后低头对甲板说:“既然如此,以后我对你也只说真话。”
“好。”靖澄开心地笑了,他走近她又道:“我还是头一回去大庆,你们那里的人都有什么讲究和习俗吗?小羽,这次跟你们回去,要我施法救的是什么样的人啊?”
徵羽想了想,完全转过身去,面朝一望无际的大海,小声说:“靖澄,其实我也瞒了你一件事。既然你已向我们坦白你的来历,那今日我也向你坦白吧。”
“且慢,让我猜一猜,你同裴公子、许大哥离开大庆,千辛万苦历经生死取到慈悲之泪是为了救人,就算啸浪兽阻拦、裴公子负伤,你冒着生死不明的风险也要下从极渊。小羽,我想知道,什么样的人对你如此重要?”
“靖澄,我们要救的人不但对我如此重要,对大庆的圣上也十分重要。”
“对大庆皇帝也十分重要?莫非你们要救的人是大庆的..?”靖澄猜道。
“是大庆国唯一的公主。”
“唯一的公主?”靖澄愣了愣,紧接着又问:“若将救公主如此重要之事交给你们三人,难道你们的身份也..?”
“不错,裴大哥是大庆国靖海军的首领靖海将军,我也是靖海军中的人。”徵羽转过身来对他说。
靖澄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他第一眼见到裴俊便发觉他气宇不凡,后来发现徵羽亦武功高强,且二人皆有随从在侧,他原以为他们是大庆国某个武学名门的后人,没想到竟是军中人。
“那许大哥也是朝堂中人?”靖澄又问。
“不,你许大哥是个生意人。”
“我未曾想你竟是皇城的军中人,更未曾想到裴公子竟是大名鼎鼎的靖海将军。我先前在安柔一带的海域游历,曾听闻大庆国有位威震四海的靖海将军姓裴,我竟没往裴公子身上想!你说我糊不糊涂!”靖澄摸着脑袋笑道。
徵羽笑了笑,继续说:“我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她意外坠马长睡不醒,圣上命我与裴将军出海寻慈悲之泪,许康得知后也一起跟来。可我寻慈悲之泪并不只因圣旨,而是..”
“而是公主对你十分重要,所以你得知慈悲之泪可令人‘起死回生’、医治重伤之人后,便无论冒多大的危险也要一试,所以这一路上才如此奋不顾身、不遗余力。”靖澄接道。
徵羽心中一慌:他竟将我心中所想说得如此明白,这才认识多久,他对我的了解程度都快赶上许康康了。
“小羽,”他又开口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你比初见时,我想象中的你更厉害,你在靖海军一定历练了不少。不过,这些年你在军中过得开心吗?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我从小在靖海军大营长大,大家都待我极好,后来又认识许康,他是个有意思的人,也很懂我,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开心。唔,将来的打算吗?我想升官,我想,升官加爵封侯爷。”
靖澄一听,笑出声来:“除了升官,就没别的打算吗?”
徵羽摇摇头说:“没有。我从小在军中,最开始做打杂的小兵、做公主的侍卫,后来入裴将军麾下,仗一场一场地打,官一阶一阶地升,直到今日的副都统。我觉得打仗就是我要做的,既然生在军中,就该这样过,这样往上走。裴将军也是这样做的。”
“你跟随裴公子多年,他一定教给你不少本领吧?”
“裴将军言传身教,我在他的教导下才走到今天,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靖澄微微颔首。
徵羽接着道:“其实我想升官,不仅是为我自己。若裴将军在朝堂上多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以后的路也能走得更稳妥,况且他的手..还有公主,她也是我想一直陪伴和守护的人。”
“所以,”靖澄的眉动了动,问道:“公主和裴公子,就是你一直想陪伴和守护的人?”
徵羽点点头。
“原来如此。”靖澄垂下头。
徵羽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又道:“靖澄,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假如将来这两块灵犀木,一块在雪海境,一块在大庆,隔着结界,是不是就不能互相感应了?”
靖澄犹豫了一阵,道:“小羽,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这两块灵犀木都在雪海境?”
徵羽的脑筋直来直去,她还在纳闷自己将来一定是留在大庆,自己的灵犀木怎会在雪海境,却忽然被前方一声嘹亮的号角打断了疑问。
“是景明号上传来的!”她立即反应过来:“不好,是遇到危险的示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