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那海风吹得我又沧桑了些。”裴俊笑道,他见渡琼师傅的脚步比上次更颤,脸上的褶子也比上次耷拉地更厉害,不免一阵心疼。
“公子有大作为,保得家国安定,自从公子归来,山下也没那么吵闹了。”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渡琼师傅久居深山,如今天下太平,您有没有想过下山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渡琼深吸一口气,悠悠道:“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化,沧海一粟,恐怕此时下山,我已不辨西东,唯有守着这流光寺,才能心安。”
“渡琼师傅,容我冒昧一问,山下城郊有许多僻静的养身之处,为何您一定要守着流光寺才能心安呢?”一旁的侍卫好奇道。
渡琼将目光侧向她,看了看裴俊,又转而对她说道:“姑娘与公子皆是驾驭大风浪者,有朝一日注定离开这里,飘洋过海,到那时你们定要去南柔岛一探究竟,或许便能明白我话中之意。”
“真的吗?那渡琼师傅可否替我们算算,何时能飘洋过海?”侍卫追问道。
“徵羽,不可冒昧。”裴俊在一旁摇摇头。
“无妨,姑娘想算,我算算便是。”他掐指一算,忽然眉头一锁,面露难色道:“飘洋过海之日近在咫尺,不过这扬帆启航的契机并不平顺。”他微微张开嘴,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了顿。他想了想,将裴俊请到一旁对他悄言了几句,裴俊听后点了点头。此时,山间晨雾散尽,阳光逐渐刺眼起来,裴俊命徵羽将那行人尽数集中在寺门外,自己同渡琼作了个揖便告辞了。
渡琼目送着裴俊与徵羽渐行渐远,直到二人跨上马,一前一后消失在流光寺门外蜿蜒的小径,他仍久久驻足,口中喃喃道:“估不到,这一次仍是千难万险,吉凶未卜。不过看样子,公子那时许下的诺言,这一次也可兑现了吧?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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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绕彩云,彩云追明月。明月念山水,山水挽佳人——”徵羽欢快地唱着歌,是小时候裴将军在军营里教她唱的《清风歌》。她伤已痊愈,明日便可同文武百官一起上朝面圣。清晨的凉风吹得她神清气爽,她一跃而起跨坐上马背,双腿轻轻一夹,马儿动了动,昂起脑袋朝将军府跑去。
徵羽在将军府左等右等,临近午时也不见裴俊的影子,她揣揣不安,正要起身去宫门外寻,裴俊回来了。
“徵羽,你还在等我?”裴俊是垂着头回来的。他见了她,微微扬起头,露出煞白的面孔。
“裴将军,你怎么了?”
“水师提督程有炎,不得不防。”他有气无力道。
原来,自那日早朝后,裴俊非但未将程提督的警告听进去,还屡次进言反对海禁,更是再次提到征兵之事。他虽得圣上赏识,但海禁一事圣上本就偏向程提督之言。一来,与程提督相比,他缺乏朝堂经验,未完全领会圣上之意,行事又过于冒进。二来,他急于扩充靖海军的本意虽是为守卫大庆,但在大庆皇帝眼中,威震四海的镇海大将军要在天下太平时大力地招兵买船,并非安份之举。再者更有老谋深算的程提督在旁煽风点火,遂逐渐惹得皇帝不悦。于是,连带着今日第三本奏折一递上去,终于触怒龙颜,裴俊被左迁回靖海将军,除去镇海大将军封号。
“那程提督竟有如此能耐?你只是与他意见相左,他竟能挑唆圣上将你降职?”徵羽气得一把将佩刀拍在桌上,忿忿不平道。
裴俊摇头道:“是我对圣上的意思不得要领,几次三番直言进谏,才惹得圣上龙颜大怒。我要为靖海军征兵,只是从打仗的角度考虑,若站在圣上的角度考虑,刚打了胜仗有了些威名就要扩充军队,他难免生疑。”
徵羽安慰道:“既然如此,不如不要想了,他朝裴大哥你出征杀敌,再立军功,再把‘镇海大将军’这个封号名正言顺地拿回来。”
“嗯,这次就算得个教训,我吃了亏,也算是给你做了反面的榜样,你可不能像我这样冒进。”裴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
徵羽点点头道:“裴大哥,今日我旬休,正好陪你散散心,不如我们去落子楼听曲吧?”
尔后,二人换上便装,来到市集中心的落子楼,择了一处雅座坐下。裴俊素爱听曲,他最喜爱的是民间传唱的《清风歌》,在军营时他常教徵羽唱这首歌。徵羽见裴俊仍闷闷不乐,便趁楼下唱曲之人中场休息时,起身在裴俊面前轻声唱起了《清风歌》:
“清风绕彩云,彩云追明月。明月念山水,山水挽佳人。佳人寻芝兰,芝兰叹月霜。只叹那溢彩流光,彩云易散——清风却未老。”
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她仍是努力唱着,一边唱,还一边模仿唱曲人翘起兰花指,侧过身来看着裴俊。可毕竟平日舞刀弄枪惯了,那歌伎的曼妙之资她实在学不过来。裴俊见她略显笨拙的样子,终于噗嗤一笑,道:“徵副都统学得有模有样,不过,下回还是不要学了。”
徵羽撇撇嘴道:“唱歌跳舞的本事,这辈子怕是我学不会、也不得闲暇去学了,若有下辈子,我定要把这个遗憾补上。”
“若有下辈子,我就跟你一起把这个遗憾补上。”裴俊满眼欢喜地看着她,徵羽听着,高兴地又转了个圈。二人谈笑间,忽听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徵羽跟裴俊走近窗前,细细一听,皆大惊失色,慌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