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染血的镰刀从王业手中滑到地上。
似乎是蒋霜疑的声音才将他从某个角落拉回血淋淋的现实。本就佝偻的脊背更弯了,并不高大的身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只I神色十分专注地盯着倒在血泊里的身子。继而再缓慢伸出手去拍女儿未曾被割掉的脸颊,“双娃子?”
王业的声音分明还算平静,见双儿不曾回应他,又多喊了几声,随后排到双儿身旁,不顾身上染血,抱起双儿痛哭,“双袜子!双娃子!当爹的对不起你,你莫睡觉了嘛!”
王业的痛哭声响彻整个仓房,温丽湘的心仿佛被揪紧了,她还是第一次看男人哭的模样,手指抓紧了檀木桌边沿,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蒋霜疑却能极快从骇人的场面中镇定过来,她紧蹙着眉头,低下头,在双儿那半个头颅上看了半响,目光很是柔和,随之轻声叹息,再动动自己身子,弯下腰将那半个脑袋从地上拾起来,手指缝里流出因凝结而变得粘稠的血液。
温丽湘与那头颅距离更近,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虽说她从江陵来到长安一路上见到不少流民,其中因天灾受难的死人也不在少数,却都不如眼前这颗头颅带给她的冲击力大。
何况她亲眼见证,王业亲手杀了他的女儿。
蒋霜疑慢慢踱步,就算踩到了血也无所谓,走到王业面前,将双儿的头颅递给王业,道:“你前辈子不晓得作了好大孽,这这辈子把自己女儿都杀了。”
蒋霜疑看了看那越发颤抖的身躯,“快去把你女子埋了嘛,好让她安安生生再去投胎。下辈子可要投一个好胎哟。”
王业也止住哭声,听了蒋霜疑的话,抱着双儿,缓步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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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星辰如同破碎的烛光散布整个天空,因着夜幕越黑,星星便更加两眼。
偶有夜风吹过,院子里的批把树簌簌作响,带着点泥土的气息。
温丽湘倚在门框,对今日所发生一切再次在脑袋里做个复盘,流水筵席,陆家兄弟,王传兴,蒋霜疑,以及……那个她以为会好好活下去的小女孩。
夜风裹着些凉意,吹过温丽湘鬓发,她梳起来的头发莫名有些松散,额前的碎发经风一吹微微浮动,在今晚灿烂的星光之下,裹上一层光芒。
温丽湘满身黏湿汗迹,因这一点凉意并不能缓解,不过背后却生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她并不理解,这里的人们为何会对死亡接受得那么快。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觑向漆黑夜空繁星,有些发怔,人命在她这绝对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这里的人却给她一种人命也可如浮萍那样悄无声息。
她因着回忆起双儿死前的惨烈,再让她的心脏剧烈跳了一下,颤动眼睫。
屋子里,蒋霜疑手里正端着两个手掌般大小的瓷碗,碗里是乳白色的汤,隐约可见几粒米与漂浮在碗面的青菜。
“大人,你过来吃饭吧!”
温丽湘神色微动,转过身子去瞧蒋霜疑,放下心中疑惑,走到黑色檀木矮方木桌旁。
蒋霜疑正好弯腰将碗放在桌上,将一个瓷碗移到温丽湘面前。随即坐在凳子上,朝温丽香垂垂头,表情颇有些窘迫,“大人,你莫见怪啊,屋头确实没啥子粮食了,陆兴为和陆兴绍都抢得差不多了,现在我都只能在我们仓房里落脚了……”
桌上一只煤油灯灯芯将要燃到底,火苗摇摇曳曳,橙黄色的光打在蒋霜疑脸上。温丽湘看她脸上的沟纹也越加清晰。
温丽湘摇摇头,道:“陆夫人客气,我还要多加感谢陆夫人愿意收留我。”说着,拿起碗,像男子那样,颇为爽快地喝了一口粥。
刘树与李寉走访近郊却并不留在当地过夜,温丽湘为了弄清事情真相并未和刘树李寉一道回去。
一是怕明日再来,蒋霜疑又改变主意,不欲与她多说些什么。
二是若蒋霜疑所言属实,恐陆行为与陆兴绍动些手脚,她在场还可借着裴肃朗的名头威慑一番。
蒋霜疑眼神在温丽湘脸上停留片刻,动动唇瓣,面色似有难色,又再莫不动声喝了一口粥,如此反复好几次,才又抬起头,盯着温丽湘,颇为艰难道:“不怕大人耻笑,我丈夫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因为……撞破了陆兴为与陆兴绍老婆子王晓婵的丑事!简直不知廉耻!哎!”
蒋霜疑见温丽湘动作稍微停滞外,并未有其他面部表情,又道:“我丈夫就是被陆行为和王晓婵联合下手害死的!”
温丽湘瞳孔微缩,还欲让蒋霜疑详细说说,便听见屋外响起一阵沉稳脚步声。
温丽湘与蒋霜疑齐齐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