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丽湘虚眼去看那叫苦不迭的妇人,弯月似的眉毛微微拢在一起,眼眸添了一丝疑惑。
正好两位身高大差不差的中年男人走到她们这桌,前头这个身穿直裰华服,衣料是银色,在太阳底下幽幽散发光芒,又好像比银色显得更灰一些。
他面上容光焕发,两颊红润,眼睛因为笑起来,眯成一条缝,身材宽胖,看起来和蔼可亲,也正因如此,与一众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乡民反差极大。
他身后的男人要他要瘦弱得多,背部微微佝偻,褐色短褐长裤,皮肤黝黑,俨然农民装束,不过面上也是铺满需笑容,使得他两侧的颧骨更加突出,跟在前面那人身后。
前面身胖男人挡住温丽湘视线,从她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那男人夸张的大肚。
似乎比怀胎八月的妇人肚子还要大。
温丽湘感觉一股热气往自己鼻尖冒,随即那大肚耸动几下,嗓音沉厚,仿佛一层脂肪堆着一层。
“这些时日请父老乡亲们参加筵席,是为相抵我大哥造下的孽,我陆老二便在此代我大哥向大伙儿赔罪!”
温丽湘一听他其中言语,便已猜透他是陆兴得的弟弟陆兴为。
其后跟着的应是陆兴绍。
温丽湘眸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从细节处着手想问题,是最快的法子。
观两人穿衣,且陆兴绍跟在陆兴为身后。
陆兴绍虽是笑容满面,却不发一言。
温丽湘再又暗自打量陆兴绍,眼光便在他身上多留了一会,琢磨什么。
许是她的目光探究意味太过明显,陆兴绍也盯着她,仍是笑着。
温丽湘却从那浑浊眼睛中看出一丝冷光,激得她脊背一凉。
她尽量保持镇定,从容避开目光,再将视线投到桌旁,正吃得火热的乡民。
这处空旷之地摆下的每一张桌子都是未曾上漆的八仙桌,此刻筵席过半,他们被无意拉扯过来,桌上几乎大半菜食已成残羹。
则再由厨子端来刚做好的佳肴。
热气蒸腾,股股飘向空中。
众人分明吃得满嘴留油,却又对这新一盘菜肴融如同饿扑食。
一听陆兴为所言,又捺下那种急耐,应和笑着,“陆老爷这是说得啥子话?我们这些天吃饱饭全靠陆老爷!看在陆老爷的面上,我们咋个又会计较那么多,只要陆老爷不要像陆兴得那龟儿子把我们往死里整就好了!”
出言的是一位瘦骨嶙峋的男人,约莫五十年纪,名唤王业,身上的短褐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看不出原本颜色。
肩头,手臂,腋下,全是密密麻麻的补丁,尽管如此修补,他还是衣不蔽体,胸口黝黑皮肤似乎只有薄薄一层,因他说话这会功夫,底下骨头仿佛下一刻就要划出皮肉。
王业笑笑,大抵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好食,便将心里的不痛快一股脑说出来,怎么难听怎么骂,全然忘了这陆兴得是陆兴为的哥哥。
乡里人家,向来淳朴。
陆兴为面上脸色稍变了变,又微微弯起身子,朝乡民拱手,道:“多谢乡亲们宽宏大量,大家吃好喝足便好。”
陆兴为如此向她们这一桌人打了一番招呼,又向旁边那桌走去,话术完全相同。
直到声音渐远,温丽湘稍蹙起眉头。
这话里话外总是强调陆兴得的过错,仿佛他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死者为大。
陆兴为如此说,不免怀疑三兄弟的关系。
温丽湘看了看桌上大鱼大肉,胃里稍有不适,她身子弱,胃也弱,一向吃不得油腻之物。便是因着今日上午奔走疲累,想吃一口食物,也不知从何下手。
她端正坐在长木凳上。
乡里没有许多讲究,便是长凳,短凳一齐用,温丽湘正好和李寉坐到同一根凳上,刘树坐在她右边,是一人坐的短凳。
李寉似是饿极,正吃得兴起。又见右边刘树虽不似李寉吃得那样着急,却也往嘴里慢条斯理送食。
温丽湘便不好开口提离开之事。又将注意力放在刚才那个哭得悲天动地的妇人身上。
天上的云朵已被太阳尽数蒸发,只残留下几缕云丝与湛蓝天空相得益彰。
那栋白墙黑瓦房子后面,重重绿荫掩映其后,妇人身影已消失不见,只看得清偶尔清风吹起那挂在瓦房梁木上的丧幡。
温丽湘恍然大悟,明白这间屋子死了人。而他们这边,则欢欢喜喜摆上一场接一场的流水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