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雪源吓出一身冷汗的竹仙硬撑着带着林雪源回了自己的厢房，顾不上自己胸前肩头被烫出的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人群一看乐子没了，又自顾自散开回去接着享乐。

林雪源伸手去扶竹仙，却被竹仙拍开了。

“竹仙……”林雪源想说话，却被竹仙瞪了一眼。

竹仙气得骂道:“你有几个脑袋，敢揍当官的人？知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他是巡抚，怕此事闹大不好交差，今天就能把你就地正法了！”

林雪源被骂得低下头去，不敢吭声。她刚刚确实是冲动了，但是她就是害怕，害怕竹仙真的折在那人手里。竹仙身上的伤她不是没见过，要是她不出手，竹仙指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她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后怕极了。

竹仙见林雪源低着头不说话，也沉默起来。有些事她自己也思考很久了。林雪源是走镖的，本身就是官商都不好得罪的生意。

若是她能帮衬到林雪源还好，这些日子凭借她搭线送信，林雪源也揽了不少单子。可她毕竟是娼妓，成天和三教九流各色的人接触，难免惹一身臊。她不介意，但她怕林雪源替她介意。

她不是不通人事的傻子，林雪源对她几分情谊，她清楚得很。虽然不知道林雪源到底是把她当相好的还是当了能一起睡觉的朋友，但是她起码清楚，自己在林雪源心上有份量。

她感恩这份沉甸甸的感情，但也害怕这份感情害了林雪源。

若是下次林雪源再控制不住血性，冲进来揍一个比高志坚官更高的，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大人物，导致她引了祸端甚至丢了命，那竹仙会恨自己一辈子。

于是竹仙沉默半响，哑声开口道:“你以后，就别再来了。”

林雪源当即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竹仙问道:“什么？”

竹仙咬了咬牙，随后艰难地开口说道:“我说，你以后就别再来万春楼了。就算来，找其他姑娘就是了，不要再来见我了。”

林雪源像是听不明白一样，伸手想去抓竹仙的手，却被竹仙躲开了。

林雪源急了，踉跄着站起身，跌坐在竹仙身边问道:“为什么？就因为那个高志坚？我下次不打他了还不行吗，你为什么又要赶我走？”

竹仙声音沙哑地说:“不是高志坚的事，是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别来了。”

“为什么？”林雪源抬手抓住了竹仙的瘦弱的胳膊，“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跟你好，本身也是图你的银子。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现在领教到了吧？”竹仙故意说这种话，她永远知道什么话刺得人最痛。

林雪源果然被刺痛了，但随着和竹仙的相处，她也渐渐清楚竹仙向来是个喜欢口是心非，变脸比六月天还快的性子，便摇晃着竹仙单薄的身躯说道:“我不信。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跟我说，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竹仙不敢看林雪源的眼睛，她侧头垂着眼眸，抿紧了嘴唇。

见竹仙不语，林雪源真的着急了，眼眶都红了，有些哀求地说道:“你说啊，你说你是真心的，真心不想再看见我了。你说啊，你说我就信，你说啊！”

竹仙捏紧了拳头，留长了的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刺得她掌心生疼。但是再疼都没有她的心疼。

她想起以前娘跪在地上扯着嫖客的衣摆，哭着求那人别离开自己的时候，她总是抱着胳膊远远地看着，心里不住地嘲讽娘真软弱，为了这点事就伤心成那个鬼样子。

可如今到了她自己，她才明白要把这个已经和她的心融在了一起的人活生生剥离出自己的生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娘啊，我好疼啊。

竹仙这样想着，却把垂着的目光一寸一寸抬起来，像是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和林雪源那双通红的眼对视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林雪源，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林雪源这人掏出真心的时候很实在，别人说什么就真的信了。她心想，竹仙都这么说了，只怕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自己了，瞬间心灰意冷，好像被人抽了魂魄一般，脱力地跌坐在地面上。

她身后就是和高志坚打斗时被摔碎的瓷盘，青绿色的碎瓷片和白色的碎糕点混在一起，被屋内惨淡的烛光照得沉默。

林雪源的耳朵里一直发出嗡鸣，期间好像花妈妈来过了，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个要赔那个要赔，可她压根没听清花妈妈的话，她脑子里只有竹仙的那句“林雪源，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林雪源在恍惚间朝花妈妈甩了两锭银子，花妈妈瞬间喜笑颜开，不再喋喋不休。她没去看地上竹仙的神色，而是自顾自地离开了。

林雪源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脸上是刚刚打架时候沾上的高志坚的血，她抬袖子去擦，却好像把那半凝固的血晕开了，擦得她一脸红。

此时街上一片昏暗，林雪源背对着惨白的月光，一瘸一拐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天空中突然乍响一道惊雷，紫色的闪电瞬时照亮了整片阴云密布的天空。林雪源出门没带伞，被兜头而来的暴雨淋了个透湿。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她的肩背上，把她砸得好疼。她疼得受不了，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讨厌那个狗官，讨厌竹仙赶她走，讨厌自己没本事，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攒银子了，可是怎么都攒不够那笔钱。

突然她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叹息声，她抬头，发现是徐文治带着几个武馆的弟兄围在自己身前，给自己打着伞。

“文治哥……”林雪源泪眼朦胧地站起来，“她不要我了……”

徐文治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哥都听说了。正想带弟兄们去支援你，结果你自己倒跑回来了。师父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漂亮的女人都是老虎，对吧？你看师父多睿智一老汉。”

林雪源又委屈又无奈地说:“爹不老，他死的时候才五十八。”

徐文治赶紧安慰道:“行行行，师父不老，师父年轻着呢。”

他揽过还在抽噎着的自家妹子，又说道:“走吧小妮子，哥早跟你说了，女人没有好东西，睡了你翻脸就不认人，以后别爱女人了。当然男人更没个好东西，天天净想着□□里那点事。要我说，咱们小源以后就自己爱自己，谁说女儿家必须要找个人成亲了？我们小源这么能干，年纪轻轻就是镖局武馆的少东家，以后前途无量着呢，耽误给那群毛头小子臭丫头干什么，对不对？”

弟兄们赶忙赞同着说对。

林雪源破涕为笑，说道:“我还没决定好呢，你先替我把终身大事给掐了。”

徐文治笑道:“我哪敢，师父临走之前就交代我一定照顾好你，给你找个好人家才准托付终身。他盼着你成亲呢，我要是敢掐了你的姻缘，师父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不成。只是我觉得，成不成亲这事都是缘分天注定，碰到了就成，碰不到就去他丫的。哥觉得我们小源是做大事的人，耽误时间给情情爱爱没必要哈。”

兄弟们又是一阵起哄说大哥说得对。

林雪源想了想，抬袖子一抹脸上挂着的泪珠雨滴，随后说:“好，我肯定好好干，跟着咱家兄弟们一起振兴镖局武馆！什么情情爱爱的，去他丫的！”

武馆兄弟们跟着喊道:“去他丫的！”

磅礴的雨夜里，一伙年轻人甩开伞，仰着头迎着雨，哈哈大笑着往武馆的方向踏着水大步奔去。风在他们身后呼号，但他们全然不在意，只觉得偌大天地都是自己的，怎么恣意怎么畅快就怎么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