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像镜头截留的瞬间,画里的解菲一朝镜头的另一端投递,手心是一瓣剥了皮的橘子,指甲里残留着橘汁,她嘴巴微微张着,满怀笑意。
解语记得,在望风亭的某个角落,她好像曾经对游依说过,解菲一不喜欢拍照,她总觉得自己不上镜,骨骼拍出来凹凸不平,生病后又变得消瘦,脸色更是难看,照片便更少了。
家里或许都凑不齐一本解菲一的相片,但现在游依帮她留下了三本比照片更美好的解菲一。
游依笑着说完:“阿姨最喜欢这一张。”
解语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我也是。”
游依听了眼底闪过一丝轻快,她折手去挑了礼品袋里来不及装裱的画。
她轻易圈下画上的皮筋,画延展开来。
她说:“还好这一张。我有画成色彩。”
画中的小解语盘坐在解菲一对面,右手揪了一小团野餐布,身子微微倾前,张嘴去接解菲一剥来的橘子,笑眯了眼。
这张画游依藏了点小心思在里面,野餐地的边缘有一颗大树,她把自己画在树后面,对着解语她们的方向架起画板,像来为她们绘悦。
解语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游依庆幸自己准备的东西有取悦到她,却在下一秒见解语眉心抗议,突然苦涩地拧成一团。
游依有些茫然,可解语掐紧画纸边缘,把画和画册都收叠,利落放进礼品袋。
她压了压下巴,哑声问了一句:“你究竟来干什么?”
“我……”游依忽征,“我来……”
“我要走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
“那你为什么要来?!”
解语嗓音沙哑,低吼出来,她压眉瞪着游依,游依却木然,困解,毫无反应。
洗手间外忽然传来交流的动静,两道声音越逼越近。
解语咬牙,拽起游依的手腕,扭步带她挤进隔间里。
隔间的插销“咔哒”一声扣紧,解语回身,支手推住游依身后的隔板。
隔间空间狭隘,解语的脸无限接近,游依背抵着墙,只听所有动静成倍清晰。
隔间外两人走近洗手台,水龙头“唰”的一声出水,解语把头撇向自己颈窝,发丝擦过脖子有轻微的声音,解语又抬头,贴唇凑近了她的耳朵。
她低声:“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游依沉默了一会。脑海里那句殷勤奉承的话又要冲出来。
“因为,解语是……”
神明。
“我是个屁。”
解语撑在隔板的胳膊用力攥了起来,骨节泛了红。
二人长久沉默了一下,因为近距离接近的缘故,彼此的气息缭乱在一起,游依能很明显的察觉到那股气息,属于解语的,忽然乱了律动。
她看见属于解语的发旋离开了自己的肩,右手来缠了自己自然垂落的小拇指指尖,但又克制的收敛。
游依很轻说了一句:“别,别这么说自己,解语不是……”
她没说完,解语仰头靠了过来。
灯光越过隔间门,从头顶和门缝隙照进来,在距离两人头顶毫厘的位置铺开,像一顶金色的发帽。
进来洗手间的两位是外国人,她们说着英文,玩笑的语调模糊在这一刻的动静里。
隔间内两个女生面对面靠在墙前,手指抵着隔板的木屑,激越的心跳带着放纵和不满,她们吻着对方,呼吸紊乱,青涩而目空一切。
“真的吗?那她们是Les吧。”
解语微阖的眼睛猝然放大。
“是啊。可这年头同性恋谁会认真谈恋爱啊?不就是玩玩嘛。”
“说的太好了,还不用负责任呢。”
两个外国人擦干手,说着流利的英文,拐步走出了洗手间。
隔间里“咚”的一声,解语甩开唇,把自己拍在门上,她愣了一瞬,随即踢开门跑了出来,她抓起礼品袋,头也不回,大步流星,一个眼神也不留下,立即扔手离开。
游依胸膛胀起的气比皮球还圆。
她静静看着解语离开,恍惚间伸了手,去抓了一道缥缈的背影。
她真的跪下了,上半身垫着下半身,脱力瘫坐了下去,她依靠接触地板的一只手掌托起自己,十分无力。
撑着地板的手压住了乌漆的脏鞋印,五指间触摸到一根截断的发丝。
是解语的脏鞋印,是解语的断发。
游依捡起,搓在指腹间碾了碾。
她俯身,轻轻嗅住了自己的指尖。
这是一个连寒月都白炽的夜,她和解语却没有一句正式温存的告别,或许以后她们都不会再见。
喉咙深处涌了一口干涩上来,游依促狭地吸气,吞咽唾津。
手脏了,衣摆和裤子也染湿了黑水。
脏掉好。都脏掉吧。
衣物怎么样,身体怎么样,这个世界又能怎么样。
没有解语的世界,不如干脆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