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有些破相,住没住院有待考究,只是赖在家里觉得丢脸,不敢上学,可无论家里人如何过问,也犟着嘴巴不肯说原因。
这件事草草收场,三班的舞蹈队也一盘稀泥被迫解散。
放学后的雨终于下大,雷声贯耳,连同树枝的动静都变得可怖怪诞。
游依因为自己的逾矩,一天没敢和解语搭话。
平静的解语听了一天的歌,她依旧侧靠着自己支起的右手,目光掠过人影,穿过窗台,靠近雨天最纯色的乌云。
游依收书的手都麻木不动。
衣物摩挲的声音从耳边蹿过,所有人期待的放学是一片澎湃的潮,教室的人逐渐走空。
而她就静坐在那儿,盯着解语忘了移动。
“别再拿你烦人的眼神看我了。”
游依忙手忙脚的弄掉了桌上的书本和笔。解语头也没回,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自己?
解语收起耳机,动作流畅的收拾好东西离开。游依突然意识到,解语不早退的日子,总会走得最迟。
小跟班又粘了上来。
教学楼大堂里,雨打遮檐的声音沉闷又难听,大堂的外围有一圈绿色玻璃,此时起了薄雾,雨滴不断溅进,只在上面流落一道道模糊的纹路。
“又跟上来干什么?”解语突然站住,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游依眼神躲闪:“回家。”
“你家住北门。”解语皱眉,“别跟着我了。”
“解语。”游依忽然叫道,“我想送你回家。”
“啊?”
“解语,没伞。”
游依抓着伞上前一步,恳切地鞠了一躬,接着双手将自己的雨伞呈上。
解语眉头跳了跳,迅速扣上校服外套的帽子想假装看不见,眼看就要朝雨里走去。
却听身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一回头,游依已经把雨伞丢弃,自动收缩伞受力张开了伞骨,孤零零的伞柄就这样倒扣朝天。
她对上游依的视线,瞳孔里尽显不解和讶异。
游依再次靠过来,这次她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她把外套撑开,凭着略高的个子轻松将外套举过解语的头顶。
“回报。不是同情。”她忍不住道歉,“对不起。”
不可以再僭越到让解语误解了。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断然是对解语的冒犯。
但她忍不住。就算是知道会被解语漠视、被斥责,知道一定会淋湿肩膀,她也想要脱掉外套,为解语撑起一片遮雨的荫蔽。
不接受伞没关系。
盖住外套就好,她来寸步不离。
解语的视线摇摆,最终落在那只即将搭在自己身上却始终与自己保持一段距离的手上。
她叹了口气后把游依推开,接着又转身去捡起那把伞。
“衣服穿回去。”
游依照做后,一把伞塞入了自己手心,她愣了愣。
“走啊。”解语催促道,说罢半只脚已经往雨里踏去。
游依赶忙捣蒜般点头跟上。
一路无言,抵达的目的地是一所医院,名叫圣心。
游依收起伞往头匾看。
解语没和她多说话,扭身就进了电梯。
说什么也没用吧。说是回家,结果指路带人来了医院,就算这时开口将游依赶走,对方也会犟着不走。
解语借着电梯内的反光墙壁看了一眼游依。
这人实在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犟得可怕。
“来了就安静。”
游依点头。她最擅长不说话。
走进病房,病床上躺着的一位阿姨形同枯槁,惨白的嘴唇却在看见解语来时扬起了笑。
“小语,今天雨这么大还来干什么?”阿姨把身子坐直,摸了摸解语的脑袋,抬眼看见身后的游依,又急着抬手往果篮里探。
“怎么还有朋友来,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不好意思啊同学,吃个橘子吗?”
游依笑着摇了摇头,她看了眼解语的眼色,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解语虽然没有给阿姨介绍自己的意思,但她透过病床上的信息还是得知了阿姨的姓名,解菲一。
解语随了母亲的姓氏。那她的父亲呢?
解语把解菲一伸出的手塞回被窝,从果篮里抽出橘子为她剥了起来。
“她路过。妈,今天透析做了没,感觉怎么样?”
一瓣橘子入口,解菲一甜蜜地笑笑:“做啦,身体感觉好多了。”
她拍了拍解语的手背表示安抚,母女两一语不言地对视着。
气氛瞬间变得苦涩起来。
这还是游依第一次在解语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无奈,又沮丧,好似所有低落的事压住了她的背,重得叫她直不起腰。
游依再迟顿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她悄悄站去了长廊。
这条白色长廊十分冗长,沿廊中规律的洒有灯光,游依站在空无一人的通风口下,脱力地抵着医院的白墙,她看着纯白无暇的天花板,脚底像是失重,踩空。
医院,她不知道来过多少次的地方。
每一次来都是压抑和沉闷。她曾坚定的认为,病魔不能从自己身体里剥夺什么,可这种想法不牢固,也逐渐为现实磨灭。
解语的母亲呢?
母女二人的声音在室内显得朦胧。
游依弯曲的腿在僵硬地蹬直,她仿佛隐约听到几个字词,有关于“生命”二字的忌讳。
她有些看不真切,眼前像有一层纸巾薄膜,淋了水在缓慢化开。
那薄膜邪恶又大胆,曾经掩盖了解语一切的柔弱。
现在这层膜就要破了。
游依本可以毫无顾忌地伸长手。
可她望洋兴叹的晃着头,又只能颤抖着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