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日,禹城大雨。
云逸杰此番初到禹城,昨夜巡视了外头,将一窝蜂躲到县衙的百姓找了几个地势高的地方分散出去,又爬上城楼查看水势,半夜才歇下,只是没睡多久,便被噼里啪啦炮仗似的雨声给吵醒了,再加上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灾情,神思清醒,格外紧绷,忙翻身起床,三两下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云逸杰这次来,与谢明乾先前一样住在县衙,这会儿走出去,就看见前头玄鉴堂的屋檐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迎面撑伞走过来的云江虽只是几步路的距离,那不管不顾乱窜的雨水便打湿了她半边身子。
“这雨也下得太大了。”云逸杰焦急道。
云江另拿出把伞给云逸杰撑着,边走边道:“半夜下大雨水就涨起来了,只是没想到方才又猛地涨了一头,看着甚是凶险。你身子弱,好好打着伞,仔细沾了雨水。”
云江伸手去给她挡,又发现无济于事,云逸杰道:“不碍事,眼下也顾不得这些,活命要紧。我们带来的人手有多少?”
“本只是来看一眼禹城的,料想这里恐怕不会太严重,故而零零散散算起来,加上我和守一春信,恐怕堪堪七十人。”
云逸杰皱眉摇摇头:“这哪够。”
“禹城县衙的人手分了一半出去,本就少,男的也都去莲县帮忙了,现下想再找,恐怕难。”
云逸杰到屋檐下放下伞,伞上的水如杯水洒落般“哗啦”落地,稀稀拉拉淌了一路。她听见这话回头望了望云江,又低头望了望自己,道:“你我不是早已女人当男人使了么。”
她快步走到人堆里去,只余下云江拿着手里滴滴答答淌着水的伞,难以回神地站在原地。
云逸杰一进玄鉴堂,便被涌上来的哭闹声给围住了。
“徐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我们的男人都去莲县了,现在谁来保护我们啊,你不能让他们辛辛苦苦出去做事,回来看不见老婆孩子啊!”
“是啊徐知县,你和钦差可得想想法子救救我们啊!”
徐友来一个头两个大:“你们放心,我们不会不管的,不要闹!”
“你说瞎话,你方才还说出去给州里送消息的船没划出去多远就被淹了,人都找不回来了,你怎么找人就我们?”
“就是,禹城就剩下我们这些妇孺了,兵也没几个,男人也没几个,你拿什么保护我们?你以为你是法海啊,动动手就能抵抗水漫金山了?”
“你、你你,岂有此理!”徐友来扶着歪了的帽子,气得说不出话,“我说了会想办法就是会想办法!”
云逸杰挤进来,高抬着手示意大家:“各位大妈大姐稍安勿躁,我们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昨日我看了水道图,前些日子莲县大水泄不出去,他们必定是挖了口子,引洪水入旧河道了。这样一来,上游水患可解,可大雨下下来,禹城便遭殃了。若是上游的人及时发现,来救我们,那还好说,可现如今,消息送不出去,水势凶猛,恐怕没有谁救得了我们了。”
“那怎么办?莲县的人有命活,我们就要见阎王了?”
云逸杰笑意中有坚定,带着一种极强的沉稳,让人愿意相信:“如果咱们做得好,见的就是龙王,叫祂保佑我们平安。如果做得不好,咱们见的就是阎王。是见龙王还是见阎王,由大家说了算。”
大家一听也打起精神来了,只是问:“要怎么做?祭祀要的香油纸蜡,使使劲儿还能找着,若是要什么瓜果贡品,只管从咱们的口粮里拿,只是现下,鲜花美酒是找不着了,这龙王,不知愿不愿意见咱们?”
云逸杰仰天大笑了几声,笑得大伙不知所以然。
“云大人,我们市井村妇,没读过书,说错了什么您别见怪。”
“怎么会呢,我有什么好见怪的。”云逸杰笑道,“我笑的是啊,远水救不了近火,离咱们这儿最近的东海龙王要赶来也还需要些时日,咱们求神呐,不如求己。”
“啊?”人些一时泄了气,“这不还是老样子吗?咱们没人了,青壮年都出去了呀!”
云逸杰不急不躁,在喧嚣的雨点声和嘈杂的人群中,她自有一份定力,势要将这件事说个明白:“官府还有七八十个人手,再说了,你们难道不是青壮年吗?”
有人道:“我们是女人呀,官府若到了要叫女人去修筑堤坝的地步,那岂不是失职?”
徐友来道:“没有提前安排好,导致禹城的人手都去了莲县,禹城陷入困境,这是我的不对,我向大家赔个不是。”
春信从外面走进来,抱着手道:“失职的事稍后再算,一码归一码,现在要抵御洪水,外面的人来不了,只有靠我们自己,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人群里有些人觉得这话说得对,却也有人反对:“女人怎么修堤坝?人们都说,女人砌墙墙要倒,女人拜神神要怪,万一惹了龙王不高兴,修不好堤坝不说,咱们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