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淡淡回了句:“多谢公公。”便走了出去,一身傲骨,虽在黯淡之地,却风度无双。
吉祥看见那张脸时便是一惊,不为别的,只为这张脸,曾经是那般的意气风发,那时虽然仍是清冷,可也不似如今这般沉寂。
这是通元二年十七岁的状元呐。
吉祥与他的初见并非是在狱中,而是那时云逸杰自南都街上打马而过,身穿红袍头戴冠,骑的马儿高高的。那日头太盛看不清状元郎的脸,人们只听见他的笑声,那阳光啊,像橘子一样金灿灿的。
后来琼林宴上,他高谈阔论直言不讳,风光无限,皇帝可是非常喜欢他的。
怎么三年以来籍籍无名,吉祥都差点忘了他了。
也是,这些年来的状元,被赵家收编的收编、整治的整治,哪里还有为皇上所用的份呢?
这次云逸杰身陷囹圄,险些死在狱中。传闻那日云逸杰被一妇人当街指认图谋不轨,叫苦不得,大理寺卿当即就要抓人,下狱审问,云逸杰当街将官袍撕毁,高声喊冤,说官袍乃陛下亲赐,他如今蒙冤,要将官袍撕毁,再不求皇恩庇佑。
这样触犯圣颜的言语一出口,在南都传得沸沸扬扬,很快便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听了龙颜大怒,可又向来仁心,对吉祥道:“岂有此理!可是朕又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子行径虽可恶,却罪不至死,撵出南都去做个屠户就是了,也好挫挫他的锐气。”
随后才有了吉祥连夜带着圣旨到狱中捞人的事。
“希望这位拿了圣旨离京的大人,不辜负皇帝放他一命吧。”吉祥抬头望着一轮圆月,幽幽道。
小金子低眉顺眼地回了句:“天佑大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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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圆月照众生,四时不同百味真。
谢明乾的心情远没有吉祥那般畅快,他自从接旨之后,便沉默地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望着皎月。
胡碟以为他是一时有些慌乱,便想安慰他几句:“平初,眼下事情都已明了,陈祥也大概是答应了作证人,你自去便是。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那是你父亲,想来也不会真的责怪你,你不必太过担心了。”
谢明乾转过脸,胡碟才发现那上头不是愁眉不展,也非焦急担心,而是带着一丝哀伤和迷茫。
他轻笑了一声,在这静谧无边的夜里显得清脆无比:“我明白。我大概是有些……近乡情怯吧。”
胡碟并未注意到自己有些话多了起来:“找了那么多年的证据,如今结果似乎已经清晰,感到有些不真实,也是人之常情。我帮你想想,如今这个样子,保护证人最为要紧,你需得连夜疾驰回南都,不适合带着陈祥,且容易打草惊蛇。不若你先和破山春雨回去,守一和春信留在后天,等着陈祥收拾妥当再上路。如此兵分两路,也好避开他人耳目,毕竟当年如此大的一桩冤假错案,我想背后一定不简单,这次回去,恐怕有人虎视眈眈。”
谢明乾望着胡碟认真的眸子,笑得有些玩味:“眼下不是还有许梅香的案子未结么,守一和春信也不知能否放心得下。”
胡碟觉得有些奇怪,但却并未做它想:“许梅香的案子方才不是说了么,已进行了大半,人证物证具在,凶手也早就关在大牢里了,只需要最后定罪便可,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再说还有我在这里,她们二人有何不放心的?”
胡碟平时虽然爱打趣说谢明乾蠢笨,却也并不觉得他是真的蠢到什么地步,但今日这般分不清轻重缓急的问题,真叫她难以理解,以至于没留意到谢明乾眼底闪过的一丝暗色。
“如果再有人闹事呢?就凭县衙的那些人和徐友来,能解决这些问题么?”谢明乾又问。
胡碟见谢明乾跟不服输似的一直追问,有些不耐:“谢明乾,你师父的案子死了那么多人,如此惨烈,你还有心思关心其它的?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我是关心。”谢明乾见胡碟始终避而不谈,还是决定打算直接提醒她。
“我是关心守一和春信呢。”谢明乾目色沉沉地盯着胡碟,一步步向前,逼得胡碟后退了一步,“她们俩现在是你的人,你就这样安排她俩为我所用,问过她俩的意见么?”
谢明乾两指轻轻捏住胡碟的衣襟,将布料的角在手指尖折了又折:“你毫不关心么?我可是关心得很。”
胡碟觉得事态很不对劲,拧着眉:“事急从权,如今你的事优先……”
“我可不要什么优先,”谢明乾眼中有无限深意,看得胡碟眼睛发烫,“我帮她们俩问问,你呢?”
“她们俩跟着我走了,那你呢?”
这才是谢明乾心中忧伤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