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碟淡淡点头:“不错……李大娘眼力极好,这些细节都清清楚楚。”
而后目色坦然如无波清泉,看向谢明乾,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李大娘说得不错,我昨日确实去了西门外扔了个红布包。”
张白二人闻言激动得弓直了背,面色涨红:“胡老弟……不可呀……”
胡碟无力地软下身子,喃喃失神道:“但一个……就一个……”
玄鉴堂内影影绰绰的光影如一只鬼手遮住了她的脸,黑暗中她的脸上并无看似那般颓废,反倒有一股平静的坚韧。
如今她需得藏拙,辩驳得太直白必然惹人怀疑,只能徐徐图之。
但愿这幽王没有蠢到听不懂暗示的地步。
“可是那树下的布包根本不止一个,就算有我的红布,也不能给我定罪!”胡碟道。
电光火石之间,谢明乾突觉得后背发凉,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抓不住踪影。
他有些凌乱,索性快刀斩乱麻不去想这些绕来绕去的证据,提剑指着三人:“这么说来,还是和你脱不了关系,甚至——”
他转向浑身打颤的张白二人,“你们也都可能是帮凶!你们兵分几路去扔尸块,只姓胡的一人被看见而已。”
“殿下不可!”徐友来上前拉开谢明乾,“殿下还未定罪便将人五花大绑已是不妥,如今更万万不可动手啊!”
谢明乾撇开徐友来,快步走到布包前,挽了个剑花,用剑挑开一个红布,想证明三人的嫌疑:“我早说过,普通人杀了人,将尸体大卸八块也就罢了,怎么还会切成这么小的块,唯有你们这些屠夫熟稔此道,禹城只有一家肉铺,你们三人嫌疑颇深,这点你们又如何抵赖?”
言罢,他用剑挑起约莫三寸方长,黏着红中透黄的一方肉皮,皮上的毛又粗又长,还有几分卷翘,原来是一块有胡子的下巴。
徐友来面如土色,背过身去干呕连连。
唯独胡碟直起身子定睛看着那块肉,想看得再仔细一些。
“就算是屠户,也不一定是我们三人。我们三人中切肉功夫最差的就是张屠户了,”胡碟不服气道,“就算是张兄弟,刀工也是十分精湛的,刀口整齐,遇关节处一把小刀就卸下来了,幽王殿下你倒是看看,这尸块能不能比上我们的手艺。”
张屠户不知胡碟是何用意,只知道点头附和:“对、对,看看可比得过我的手艺。”
玄鉴堂安静下来,只听见门外的风声。大家都在等谢明乾检查尸块。
胡碟紧盯着谢明乾的动作,直到看他脸色煞白,才松了口气,额上汗珠滴落冰冷的地板,碎裂破开。
她在赌。
其实她只是看谢明乾叉起来那块肉切口翻乱,却又动弹不得没法看得真切,便赌那里面的尸块刀口不整齐、关节是蛮力破开。
看来她赌对了。
谢明乾几欲拿不稳剑。
怎么会……布包里的尸块切口怎会如此凌乱,甚至大小不一杂乱无章,有好几块关节连接处被砍得粉碎。
今晨他看布包时,怎会毫不注意这些细节?
他忽地觉得这眼前的一切陌生极了,脑子里什么印象也没有。
如此说来,这尸块极有可能不是屠户所切,昨日李大娘看见的红布也不一定是包裹尸块的红布。
他的心惴惴地跳得厉害,难以置信地看向胡碟,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如今满是悲戚和哀伤。
不……
他以剑撑地,用尽力气站起来:“这肉是切得难看不错,万一是你们刻意伪装呢?”
胡碟道:“可是我方才说了,这块红布确实是我的。”
徐友来掀起帽子搔乱了头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快被绕晕了!到底是还是不是?!
胡碟道:“我确实扔了红布,而且殿下只要查了肉铺,无需人证也可以知道那是我们的布,这一点我无从辩驳。”
“但如若我是凶手,刻意将肉切得难看,那便是想隐藏我屠户的身份。如果我聪明到以分尸手法隐藏身份,又怎会不知道店里的那块红布必定使我暴露?这二者难道不矛盾么?既是矛盾,那么其中必有妖。”
“这红布与肉铺又有何关系?”谢明乾疑惑道。
胡碟却并未开口,将话留给张白二人说。
白屠户回忆道:“胡老弟提的那块红布,其实是我们肉铺里的。”
东门外有一处野狗洞,时常有些瘦骨嶙峋的野狗在此处逡巡。猪肉铺里平日里有些骨肉不好卖出去的,铺子老板总叫他们使些手段强卖给主顾。张白二人不满这行为,于是将这些卖不出去的肉拿到东门外野狗洞去。
胡碟刚来不久,闲聊间二人讲起肉铺老板诸多不好,又聊到让胡碟也试试去喂一次狗,只这一次,刚巧便让张大娘瞧见了。
“肉铺里间的桌布早已朽得不成样子,那日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包肉,我们便将那桌布撕下来,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桌布撕了也正好寻个由头让老板换个新的。”
“殿下派人去肉铺里查,看那桌布是否缺了四四方方两尺宽的一角,也就知道我们说的是否属实了。”
谢明乾听完这一番话,将公堂厚重的朱红霸王桌角捏得嘎吱作响,几欲碎裂。
今晨一时情急,被那妇人言之凿凿的话给蒙蔽,使他笃定了屠户便是凶手。本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凶手缉拿,没曾想闹了一早上,凶手恐怕不知跑了多远了。
半晌,他用失了生气的声音道:“送证人和张屠户白屠户回去。”
徐友来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弄得头疼,但也庆幸他肯放人,立即叫侍卫送三人回去。
“殿下,不知我可否回去了?”胡碟不明他用意,试探着开口。
谢明乾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