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绿颖赢了官司,林蕴霏该喜上眉梢地走出承天府,然而看着那群姑娘与她作别后失望离去的背影,她不仅脸上挤不出笑容,心中也像是多了一个难以下咽的肿块,堵得她胸口发闷。
“殿下。”直至小菁走到她跟前,林蕴霏眸中冰雪稍有消融。
小菁今日特地梳洗过,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她身上穿着的衣裙略微宽大了些,看得出来是件旧物,因为领襟被洗得已泛了白,但较之上次那件褴褛破烂至无法蔽体的衣裳,已是好了太多。
林蕴霏目光往下一移,她脚上也穿了一双焕新的草鞋。
顺着林蕴霏的目光看去,小菁唇边漾起甜甜的笑:“这是那位梳着单螺髻的阿姊送给我穿的,她现在靠打草鞋糊口。”
而后大概是想起今日之事,小菁垂下眼笑意黯淡下去。
“她们……对不住,我帮不上她们,”林蕴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口中冒出来的话全然错乱,“可你的情况不同,只要你想状告孙益平,我会像帮绿颖一样帮你。”
说出这句话时,她丝毫未有意识到今日之前她是不欲尽力帮助小菁的。
“殿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但民女当初便说过,只希望殿下能尽力给孙益平定罪,”小菁道,“现今孙益平伏罪,吴延庆亦入狱,承天府的新府尹处事公正,这比民女设想的结果要好。民女有手有脚,终究得自己走接下来的路。”
“也好,”林蕴霏见她心意已定,问说,“那你还打算状告孙益平吗?”
“自然要继续告他。待民女攒足了过堂纸赎,收集好证据,会再来承天府。”
小菁回首去看空茫的承天府,轻声道:“她们也都希望我能求得公道,我会努力的。”
她们是谁不言而喻。
目送小菁离开后,楹玉与绿颖一家走出了承天府。
“殿下,”楹玉拿着一点也没瘪的荷包走过来,神色为难,“他们不肯让奴婢付钱。”
“殿下,今早您才让侍卫往草民家中送了五十两白银,平白收下如此多银两草民已是惶恐万分,哪里还敢让您交过堂纸赎呢?”杨越解释道。
并未安排过此事的林蕴霏先是感到诧异,旋即反应过来是谢呈所为。
在升堂前便将银子送还杨家,谢呈显然预料到了今日的堂审会顺利结束。
林蕴霏顾不得对他的神机妙算多作感叹,对杨越说出实情:“那并非我的银两,你们不用感到受之有愧。本该在前日就告知你们此事的,但我私以为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说可能更为妥当。”
“那日你们被孙家的人抓走时,孙益平为构陷你们收下彩礼,在你们家中放入了五十两白银,是以他在公堂上提及此事时那般义正辞严。如今孙家没落,我也无法替你们从孙益平那儿拿到旁的补偿。”
“那五十两银子你们便心安理得地用着,”林蕴霏从楹玉手中接过荷包,递出道,“且将这些碎银也收下,权当我请你们到岳彩楼吃一顿好的庆祝今日事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杨越推拒道,“但不管如何,状告孙益平是小女的需求,这笔打官司的钱怎么也轮不到殿下替付。”
绿颖亦不肯收:“殿下,若您执意施予我银两,绿颖便要觉得您瞧不起我了。因您出手相帮,我们一家人才得以安然团聚,于我而言,这已是世间至美的幸事。”
“至于今时散出去的钱财,只要我们一家上下齐心,迟早都能赚回来。”
她将话说到这个分上,林蕴霏只得将荷包收回。
眸光攥取着这一家人颊边压不下去的笑容,林蕴霏适才灰蒙的心底就此漏进了缕暖光,唇角好歹牵起弧度。
“都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①’,你们又都是良善的人,我相信你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殿下是杨家的贵人,我们一家会时时为殿下祈祷,愿殿下万事顺遂,喜乐安康,”杨越说完不确定地去问绿颖,“我这话说得还成吗?”
得到绿颖认可的颔首,杨越复看向林蕴霏,黝黑的脸上晕着不易察觉的酡红:“草民口拙,还请殿下见谅。”
作为公主的林蕴霏从小到大听过太多辞藻华丽、洋洋洒洒的祝福,若仔细筛选,摒去那些因她身份献上的奉承之言,其中出于真心而说的恐怕不到一成。
或许是因为前世被太多人唾弃,又抑或是因为今日心怀遗憾,林蕴霏听了杨越这句普普通通的祝词,竟觉得鼻头一酸:“谢谢你的祝福,我极为喜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②’,今日民女与殿下暂且别过,望殿下知晓,越郢坊的杨绿颖会永远记挂着您,为您祷告安宁。”
林蕴霏执起绿颖的手,道:“你我相识虽才几日,但我心底已将你当作挚友。日后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尽管来公主府寻我……当然,不再遇上难处是最好的。”
“民女记下了,”绿颖退后两步,朝着她欠身,“殿下,我该走了。”
“去吧。”
绿颖在几步外还是回首了,顶上的日光好似点点碎金铺排在她的青丝间,衬得她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瞧着与林蕴霏第一眼见她时仿佛换了一个人。
林蕴霏被日光刺得微眯起眼,心中又道了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