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文惠帝哪里还会不清楚孰是孰非,林蕴霏以为他定会严惩孙益平。
但是没有,文惠帝说出了令她再次寒心的话。
他对众人说此事是个误会,给孙益平安了个酒醉头昏说错话的失仪罪名,转过头来教训林蕴霏冒失急躁,罚她回去抄写女则女诫。
那一刻,林蕴霏垂在袖中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失望到了极点。
文惠帝这样的处置让朝野上下传遍了林蕴霏任性难缠的名声。
至于事后,文惠帝照例将她传唤进宫,轻飘飘地说他那是为她考虑,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名节。
说到最后,他还劝林蕴霏收敛性子,说她若总是这般得理不饶人,日后不会有哪家公子能忍受做她的驸马。
前世关于此事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林蕴霏重新看向眼前的孙益平,抑制住心中的不爽。
林蕴霏其实不在乎旁人对她的评价,但前世的惨痛教训令她意识到人言可畏,这个世道鱼龙混杂,清者自清的说辞只能用来安慰自己。
她选择走的这条登天道本就违逆常理,再重蹈覆辙背负上诸如“蛮横”“、跋扈”的声名,此后想要拉拢人心便是难上加难。
所以,她这次绝不能将事情闹大。
“孙公子适才还说是路过此地,转头就改口说是尾随本宫而来,将话说得这般颠三倒四,公子的神智想是不清楚了。”林蕴霏紧咬后槽牙,脸颊两侧的线条紧了紧。
她这是在给孙益平递台阶。
孙益平抓着她的手卸了些力,但还是没有松开。
林蕴霏知晓他心中已然动摇,添了句:“本宫最后奉劝公子一句,只要你现在松手,我便当此事不曾发生过。可要是你执迷不误,本宫不介意将人都喊过来。”
她压低声音至只有两人能够听见:“这事闹到父皇那边,你便是搬出醉酒失仪当借口,大不了本宫拼个鱼死网破,你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被林蕴霏戳中心思的孙益平脸色沉下来,眸光犀利与适才的迷离沾不上一点边。
“任你父亲是三品侍郎,你若害死了嫡公主,你觉得皇上会放过你吗?”林蕴霏双眸紧盯着他的脸色,道,“说不定你父亲的仕途也要因你这一念之差到了头。”
她这招攻心为上终究是起了作用,孙益平哆嗦着收回了手,对着她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在下一时酒热上脑,对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殿下大人大量,莫与在下计较。”
见状,林蕴霏道:“本宫清楚公子并非有意为之,又何来计较一说呢?”
孙益平不走,她胸中提着的那口气始终放不下来。
男人赔罪的样子看似谦卑,但林蕴霏看见了他偷偷抬眼时里头的不甘心,孙益平就好像是一匹在持刀猎人前徘徊的恶狼,嘴边吊着涎水,随时等待反扑。
“打扰二位,”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但……能否让一下路?”
林蕴霏扭头看去,在发现是谢呈时眸中亮起惊喜的碎芒:“国师,你怎么在这儿?”
“谢某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殿下,”谢呈看了眼一旁的孙益平,道,“这位公子是?”
孙益平躬身作揖道:“户部侍郎孙进之子,孙益平见过国师。”
谢呈朝他颔首,道:“孙公子好。”
“既然殿下与国师有话要谈,小生便告退了。”孙益平离开前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蕴霏上翘的朱唇上,眼神晦暗。
见人终于走了,林蕴霏这才仔细打量起谢呈,对方右臂中抱着一束枝杈嶙峋但花蕊极盛的红梅,那比桃杏还要艳上三分的颜色衬得他那袭白衣愈发夺目。
“国师竟喜欢红梅?”
谢呈道:“听殿下的意思,在下喜欢红梅似乎是件很稀奇的事。”
“是我狭隘了,总觉得国师这般出尘的人物应该喜欢与冰雪同色的白梅。”林蕴霏解释道。
话说出口,林蕴霏又觉得有些后悔,她同谢呈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揣测各自的喜好。
她于是挑起另一个话头:“国师今日怎么不待在塔中,反而有兴致来御花园里赏花折梅?”
“陛下昨日着人去临丰塔,邀我来御花园中参加赏梅宴,”谢呈道,“在下过惯了塔中的清静日子,对宫宴并无兴致。但屋中的白釉瓶里缺了一束花,我便来林中择选。”
“殿下呢,怎么也来到这远离宴席的地方?”
“我同国师一样,”林蕴霏眼里蕴着星星点点的狡黠,“欲躲清闲。”
然后她想到了格外败坏兴致的孙益平,垂下眼睫笑意变淡。
“差些忘了谢谢殿下,”谢呈的出声令林蕴霏撩起眼,“殿下送来的膏药很是好用,谢某手上的伤恢复了不少。”
林蕴霏闻言去看他的右手,那道伤口结了痂,边缘已经长出了泛粉的新皮肉,确实恢复得不错。
“有帮到国师就好。”林蕴霏复又弯起笑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