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平时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只在喜欢的人面前自卑,容褚之就是这种人。
哪怕从相识到相恋,公孙治没有说过他半句不好,他还是时常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人家性格又好,成绩又好,长得还漂亮,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自己算个什么呢?
高三的时候,容褚之嘴上不说,心里的压力攒得一天比一天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担心学业,担心未来,更担心……公孙治。
他肯定和公孙治考不到同一所学校。
大学啊,天南海北,一个国家那么大,就算他们不横跨祖国,随便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对于渺小的人类学生来说,也是那么的远。
他有理智,知道什么先什么后,不会为了爱情而用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为了和对方在同一个城市而报更差的学校什么的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即使他其实清楚,去一所稍微好一点的大学,和去一所稍微差一点的大学,对他的人生并不会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人生不会因为学校差一点,就整个完蛋了。
但这不能改变这种行为是不理智的,是任性的孩童行为的性质。
况且公孙治不会允许、也不会喜欢他这样。不会允许他为了“想在一个城市”这种幼稚的理由拿升学开玩笑,不会喜欢他像个撒泼耍赖的小孩一样全凭情感用事。
歪门邪道被自己堵死了,他在这事儿上死心眼,连随口用“大不了我就向下报,只要能在一个城市就好了”这种话安慰安慰自己都不行了。
压力积攒到一定程度,情绪就会失控。
高三一模成绩下来后,容褚之用尽全力控制自己,总算是挨到了放学。高二重新分班,两人一文一理,不在一起,公孙治站在门口等他,容褚之见到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低着头匆匆说了句自己有点事,逃似的跑了。
他躲到实验楼顶层的天文台,咬着嘴唇,无声但放任地哭着。
就像大多数学校一样,这地方早就报废了不知道多少年,也说不定根本就没用过,很多学生直到毕业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学校里有这么个地方。
高三放学,要不急着觅食,要不急着回家,不可能有黄鼠狼和猫以外的生物出现。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能是他的掩饰实在是太烂了,公孙治没有听他的自己一个人先走,而是出现在了天文台。
她脸不红心不跳,气也不喘,估计是慢慢走过来的,那看时间,应该是径直朝着天文台来的。
公孙治放下书包,坐在容褚之旁边,托着腮,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哭,连张纸都不打算递。最终还是容褚之自己感觉脸上烧得厉害,摸了眼泪,偏过头去,哼哼唧唧地找公孙治要纸。
“没有。”公孙治说。她动也不动,好像把哭得满脸通红的容褚之当成电影看,还是部无聊到让人打哈欠的电影。
容褚之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得一愣,鼻涕都快流下来了才回过神,单手捂着鼻子翻自己的书包。
等容褚之擦完鼻涕,把纸巾握在手心里,公孙治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哭完了?还想哭吗?”
容褚之摇摇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事。”公孙治说,“还想哭就哭,我陪着你,和家长说了晚一点回去,不着急。”
她语气里没有不耐烦,也没有阴阳怪气,但容褚之还是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有不高兴,不过也确实不想哭了,瓮声瓮气地说:“真的没事了。”
“那你想告诉我吗?”公孙治终于换了姿势,双臂交叠搭在膝盖上,视线依旧停留在容褚之脸上,“为什么哭?”
“……没考好。”容褚之说。
这个理由说出来,除了老师家长可能会觉得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其他情况除了同情心泛滥的,基本一律可以总结为丢人现眼和没病找病两种评价。
但容褚之觉得另一个理由更不能说。
他害怕。
怕和公孙治考不到同一所学校,考不到同一座城市,害怕距离将他们分开。
害怕某一天公孙治发现,他容褚之算个什么?比他好的人多了去了!自己这么好一个人,凭什么要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害怕毕业后的某一天,忽然收到一条分手短信。
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只是公孙治本就不在那干涸的泉中,她自可上天入海,有更广阔的世界,没了这小小泉水,留在干涸的泥土上,需要“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只有他一人。
而容褚之,他也做不到“相忘”。
“小纸条给我看看。”公孙治朝他一扬下巴,说。
小纸条自然不是上课传小话的废纸条,是他们的成绩单,原本印在一张纸上,老师会找人撕成一条一条发下去。
容褚之现在处于脸烧得连着脑子都烫的状态,公孙治说什么他听什么,乖乖拿出笔袋,从里面拎出一条抽抽巴巴的细纸条递过去。
天文台上挂了个灯泡,但常年不开,更别说人都快走光了的现在,也说不定压根就是个瘪的。公孙治没开手电筒,而是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照在纸条上一点点看。
并不耀眼的光映在女孩脸上,线条流畅,轮廓清晰,柔和中带着一点棱角。容褚之看着光下的她,眼圈又有点发热。
正巧这时,公孙治看完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光照在容褚之脸上,一团团红晕无处可藏。
“还想哭吗?”公孙治问,“没关系,我先陪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