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不是孩子了。上了初中，一切都开始变了。从那开始，我没那么快乐了。”

宋颜清深吸着气，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我去了家门口的初中，很差，生源差，名声差。但是没办法，按学区划分的话，去别的学校就要交借读费。我爸妈觉得，如果我学习不行的话，那去哪都不行。当然，一开始，他们也装模作样的问过我的意见，好像如果我愿意去更好的学校，他们就会让我去一样。但我知道，其实不是的。”

“家长总是会象征性的征求孩子的意见，然后再想办法让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愿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我爸妈，就是这样的。”

“他们不停地说自己同事家的孩子花了多少钱上了什么好学校，但是成绩还是不好，哪都没考上。他们知道我一定不是内种非要让他们白花钱的孩子，不然我就是像他同事家的孩子那样，不懂事儿。

“那个年纪，我觉得爸妈说的都对，我不能那么不懂事儿。所以，我留在了那里，而我身边几乎所有玩的好的人，于婉婷，江靖哥，还有别的一些小伙伴，都走了。”

“我爸妈自动忽略了周围的人，好像我的参照物，就一定白让父母花钱的孩子。我我当时也假装懂事，跟着他们一起假装忽略。也许不是假装……我根本不敢让他们在我身上付出太多，我觉得我承受不起。”

“那个学校，真的很差。门口经常有混混，打架斗殴是常事儿。老师的素质也都很一般。他们很自以为是，觉得来这儿上学的学生家长，也都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他们也不用怕什么，更不用对这些人有多尊重。真的，天天就和学生欠了他们的钱一样……”

说着，宋颜清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三年，爷我过得不太好，爷爷也去世了。后来，一直很不好……”

然后，她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霄也没有说话，而是搂紧了她。

隔了一阵，宋颜清又开口问道：“凌霄，你说小时候那些事儿，是不是只有我自己记得？婷婷，对门的江靖哥，会不会都忘了？”

“他们不会忘记的。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如果我们一起长大，你也一定会是我最珍贵的记忆。”

“真的吗？”宋颜清回头看着他。

“嗯。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凌霄说着，吻了一下宋颜清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

“好。”宋颜清笑了，又往凌霄怀里蹭了蹭。

宋颜清的故事没有说全，凌霄知道，后来的故事，非常不快乐。

他爱着的姑娘，也许被迫着长大的。

他有些心疼，也有些嫉妒，嫉妒小时候和她一起爬山的小伙伴，嫉妒那个搬走的哥哥，还嫉妒那些见过她甜美的样子，暗恋明恋她的其他小男孩。

凌霄真的在想，如果早些认识她就好了。如果他也住在她家附近，是不是，她就一直都会快乐着，是不是就没有那个什么哥哥的事了。不过好在，现在也不晚，他们还有很多的以后。

以后都会好的，凌霄会好好爱她。

这夜，凌霄做了梦，梦里，他回到了大一的时候。

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宋颜清的那天。但是这次，他不是在图书馆空地旁见到的宋颜清，而是看到，在当年那所酒店门口，欢欣雀跃奔向自己的宋颜清。

那个小姑娘好像也没有那么小了。她已经长大，个子也变高了，不是那个稚嫩的初中生，而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

后来，他又梦到，更小的宋颜清。

他看见宋颜清在舞台上跳舞，好像就是当年的那一支舞。他还看见了她的爷爷，和照片里一样，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不过，那不是J大，好像是什么中学的礼堂。他那时也很小，好像也是个中学生。

在梦里，小宋颜清和小凌霄，还一起去了游乐场，去了海洋馆，看见了之前宋颜清说的美人鱼。他还看见，他们一起在夕阳下牵手奔跑，在朝阳中相视微笑，在大雪中打着雪仗。

后来，他们长大了一些，应该是在一起了，因为凌霄看见，他们在路灯下接吻。

但是那些场景，都是凌霄没去过的地方，而梦中的两个人，都是少年的模样。

梦里的凌霄，一直陪着宋颜清成长。虽然很多画面看不清晰，但他们好像真的很早就认识了，也很早就在一起了。

凌霄觉得，这个梦很好。

次日清晨，宋颜清起的很早，他们简单吃过早饭，就出发去周围的花店选花。

“要这个，要粉色紫色和黄色的。”宋颜清指着摆在花店中间的那束康乃馨，她说他爷爷生前总在门口种，开得最多的是这三个颜色。“还有这个镶白边的！”

她兴奋地指着那捧镶边的康乃馨，白色镶紫边，紫色镶白边，像是灯光下少女舞动的裙摆。

“我爷爷以前也买过这种种子，但种出来就是纯色的，我说他技术不行，他还不乐意听。其实我喜欢白色的，但老头总是要大红大绿，嫌弃白色不喜庆，果然那代人审美不行……”她嘴上嫌弃，但笑容甜美，像是尝到了很久没有吃过的糖。

宋颜清蹲在地上，目光柔软，望着地上的一盆君子兰，开口说道：“还要这盆，能帮我拿泡沫包着吗？我怕路上颠到。”

走出花店，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束花。

“其实，每年大概只有清明节爸妈才会带我来看爷爷，有的时候元宵节，或者中元节，平常不怎么来的。其实，也不怎么买花的……”

因为以前宋鹏程说，这些都是摆给活人看的，反正第二天管理人员也都会收走，存得好的可能还会继续卖给别人，所以根本没必要买。

是啊，没必要。

宋颜清轻笑一声，看着窗外：“其实，上了大学之后，我很少回家，只有在元宵节时候来过，是不是很不应该啊？”

“那以后，我们经常来看看他。”凌霄看着她说。

“嗯。”宋颜清笑着点头。

宋颜清一路上嘴就没听过，一直在说自己和爷爷的事情。

比如，爷爷喜欢君子兰，但总种不活，她其实不懂为什么非得种，黄不垃圾的也不好看。

比如，她在路上认错人，然后哇哇大哭，奶奶骂她，爷爷就哄她。她从小就喜欢上山爬树，老房子周围院子里，种了着很多桃子，她就去摘桃子，爷爷看着她，怕她掉下来。

再比如，爷爷退休后总带她去玩，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海洋公园。

“我们这的海洋公园可大了，以前周末有美人鱼表演，我总叫爷爷经带我去看。其实离我家也挺远的，要做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那个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看来，路程还是很漫长的。”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门口超市熟食区的炸猪排，所以每次，爷爷都给我买很多炸猪排，放在保温饭盒里，然后带去，一边吃一边看。其实，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炸猪排了，后来去过那么多海洋公园，也没有那么好看的美人鱼了。

可能，也只是我以为的好看罢了。心理学不是说，儿时的美好总是会在回忆中被无限放大，在失去之后让人倍感珍惜。”

宋爷爷是那个年代的“文化人”，会做高数题，会说日语和俄语，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他的名字非常有文化，也给小姑娘起了看起来一个很有文化的名字。

“你说我怎么没跟着学学写毛笔字呢？那个时候光想着玩，学跳舞也是觉得好玩。”

而且，爷爷很喜欢跳舞，不仅送她去学，自己也喜欢去跳广场舞，还让非让她陪着她跳。

“但我不喜欢广场舞，一次都没和他跳过。后来他年纪大了也跳不动了……”

宋颜清说着说着，就到了。

车开进了墓园。

公墓建在山上，一排排大的阶梯堆叠，存放着逝者的骨灰。宋爷爷墓地选得不错，在快到山顶的地方。从台阶处能看到远处的海，和延绵起伏的山。

宋颜清开始清理台面，拆开早上特意买的湿纸巾，仔仔细细地将墓碑擦拭干净，又小心翼翼地摆着刚刚买的着花。

“爷爷，我回来看你了。”宋颜清对着地上的墓碑说着，“这是凌霄，我交的男朋友，带过来给您看看。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我爸妈也挺好的……”

她还絮絮叨叨了一些别的事情，最后要离开前，她说：“我还想和您说，要是能回到过去的话，我肯定和您一起去跳广场舞，还想和您学写毛笔字……我是真的，很想很想您……”

凌霄站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身侧的女孩，也跟着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宋爷爷把她养得很好。美好的童年，让宋颜清长成了一个机灵、通透、又很坚强的人。

凌霄在心里默默地承诺，他会好好爱她，照顾她，让她永远做那个自由快乐的小姑娘。

回来的路上，宋颜清突然想吃超市的炸猪排，但找了三家超市也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