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恭敬行礼,掩门后默然离去。
屏退旁人,徒留灯火雀跃。
楚云却凝视着蜡烛倒映在墙面极度倾斜的黑影,以往平和的眼光居然渐渐透出几分犀利。
她的指尖点在桌面,一点点抚过平坦铺就的纸张。
上面写了很多个浮金州内世家大族所有的地名和姓氏。
下月〈菩提祭〉,用以祭拜天道的重要日子,在那日前后,他们将全部留驻金庭。
可区区一个祭典,从前过也就过了,又何须她来亲点?何须这么多旁观者到场?
其他人或许对此一无所知、一知半解,楚云却则不然。
“啊……”她颓然轻叹。
明明回到金碧辉煌的宫殿,坐上至高无上的宝座,该是众人艳羡的对象——
如今的楚云却竟只觉自己也快要被黑影招揽。
离开〈丹青〉已近三年,临走时师父对自己的教导与嘱托究竟还能支持她走多久,走多远?
衣袖无意滑落几分,腕间一个古朴的玉石手镯亦随之滑落,显现出印刻在手臂内侧的小小符纹。
直至符纹亮起微光时,她的意识才骤然回笼。
“……罢了,左右都逃不过。”楚云却换了身轻便衣衫,悄无声息走出寝殿。
是时候去瞧瞧那位姑娘了。
夜风如水,温凉而非凛冽。
沿无人小径前进,行至一半,楚云却突兀止步。
她扬起音调,先试探道:“客人既来此,为何不露面?”
仔细观察后才能窥见,一个极为隐晦的轮廓藏在层层堆砌的树草绿叶后。
鬼魅般骇人。
而且,来者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地遮掩的打算,只安静站在那里,无声地注视她。
因其视线过于砭人肌骨,不由令楚云却心生戒备。
那人闻言,没有回复,倒开始移动身形,走上前来。
连带着,垂在脑后长长的发辫随他的动作摇晃。
……是个男人?
楚云却下意识后撤一步。
审视的间隙,她刚要继续询问什么,对方却不等她反应,径自出手,率先甩出几张符咒——
血红符字浮在虚空,底色几近与黑暗融为一体。
楚云却与之抬头,大惊失色。
“你认得这种符纸代表着什么吧。”男人终于开口,他语音含笑,尽管其中完全没有多余的情绪,“我确信你认得。”
符纸反身扭作数道锋利的弯刃,破风疾驰,锐不可当。
楚云却见状,举手交错挡在面前。
甚至不需要过招,楚云却能很快估量出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
对方所拥有的力量,是楚云却不论怎样踮脚都抵达不了的高度。
腾腾杀意扑面袭来,手镯受此震荡,蓦地闪烁灼目光芒。
然而,势如炸雷般的进攻呼啸而过,手镯只堪堪挡下一个——
因为其余的根本没落在她的身上。
它们擦着鬓发,嵌进背后的地面、红墙、树干,顺便攀折一阵无辜的叶片跌入泥土……
楚云却斜眼观察脚边横亘的一道裂缝,心脏狂跳。
一张黑底红符的四方纸张像刀片一样竖直挺立其中,给予受害者以深深的震撼。
楚云却不解:“……你是谁?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对方已经充分展示自己的能力,如若想杀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找回属于我的东西,所以稍微有点激动了。”男人向她表达的歉意不带一丝一毫的真诚。
他随手拿下叆叇,漆黑的眼珠捕捉到楚云却无措的小动作,无精打采地扯起唇角。
“我的符纸,被一位‘外来者’带走了,能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吗?”
……他说什么?
每一个字是浮金州的通用音调吧,为什么连在一起,她就有点听不太懂呢?
楚云却半天回不过神,深刻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严重问题,要让御医给治治。
大半夜潜入皇宫的陌生人,居然是为了给一国之君派发任务让她找东西??
要不是自知打不过,楚云却早就喊人把他抓进大牢了。
楚云却逼迫自己镇定,想着先稳住对方再说:“你丢了多少符纸?那窃贼又长什么样?”
男人单手拖着下颌,思索一番,用两根手指拉开一段距离:“大概这么厚一沓吧。至于那位‘外来者’嘛……”
“……??”
还没等男人回答完问题,楚云却竟直接出言打断他,“繁金教徒在绘制每一张符咒时,都会不断驱逐理智……所以,你是说,你在绘制出这么多符咒之后,还能继续维持清醒的意识?”
虽然他给人感觉有点神神叨叨,但楚云却确信对方没有疯魔……也可换言之,他能强行勒令自己不向癫狂屈服。
这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磨损吗?
而且,绘制如此多损伤精神的符咒,早已超出一般人容纳诅咒的极限……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男人对楚云却的大惊小怪不甚在意,表面敷衍地附和她一下:“对吧,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
楚云却无语,与此同时,眼底翻涌探究,“你到底往自己的体内融入了多少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