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澜也很快地表示同意:“说的正是。太祖皇帝做事亦是从大局出发,所谓大局,难免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无非权衡利弊。就说去州郡兵,也是去前朝内乱之弊,并非没有缘由,此乃权衡之后的结果,怎可只言其弊而不顾其利呢?阮中允推崇少康,难不成少康就尽善尽美吗?他有中兴之功,但未必没有其他过失,只或是太过久远,史书不详罢了。阮中允,你此番言论实在偏颇。”
阮梓君欠身:“是。”
别说,皇太女人虽小,说起道理来还挺言之有物的,这么一说,王安颤巍巍一颗心就定了不少。
沈星澜放下书,“今日就到这里吧,王侍中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下次咱们再论。”
王安笑容勉强:“但凭皇太女殿下吩咐。”
刚刚自己害怕什么来着?怎么还大庭广众掉了书?真是丢人!王安心里懊恼。
众人就都散去。
厅堂里只剩下沈星澜与侍从几人,沈星澜一抬手,命道:“请阮中允陪我出去走走吧。”
阮梓君应下。
出了殿门,外界一片粉妆玉砌,沈星澜轮椅在前,阮梓君在后,在清扫出来的道路上缓缓前行。
“刚才你说的话太过大胆了些。”沈星澜放沉了声音。
阮梓君欠身:“臣知错,是臣未加思量脱口而出,实在轻率,令殿下为难,臣自请面壁思过。”
沈星澜摇摇头:“这倒没必要,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我见你并非不稳重的人。”
阮梓君垂了眼,一副芙蓉沉静面容:“是。”
行至银杏树下,见雪打黄叶,吹落泥里,沈星澜弯腰捡了一片置于掌心。“我听你说少康,似乎很推崇于他?”
阮梓君道:“少康有鸿鹄之志,不受逆境挫败,能屈能伸,低则忍辱负重伺机而动,高则筹谋千里一鸣惊人,臣确实推崇他。只不过时人推崇顺势而为的乱世雄主,只说他中兴之君,臣以为是忽视了他的功绩。”
沈星澜拊掌,眼眸流转间似会心而笑:“好一番点评!只这话倒像是特地对我说的似的。”
阮梓君道:“殿下聪慧过人,无需臣说,也懂其中的道理,臣不过自抒己见罢了。”
她垂眸,停顿了片刻。
“臣有进言,望殿下恩准。”
“说。”
虽已深思熟虑过了,但真到了当口,阮梓君仍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提高了音量:“殿下有时心不在焉,或郁郁寡欢。臣有时看着,只觉得殿下不应总垂头丧气,还得打起精神来才是啊!”
沈星澜并不自知,此时听她这样说如平地惊雷,着实有些心惊,“我真的看起来很垂头丧气吗?”
阮梓君颔首:“我见殿下今日便很不在状态,比从前更沉郁了些。”
沈星澜揉揉脸,自己的状态或许能瞒过秀珠、揽风这些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们,但绝瞒不过心思细腻的阮梓君。
她说垂头丧气,想必,自己这样已经很久了。
她想起今日对方的言论,笑叹:“你是个聪明人,何必用这种方式点我。”
阮梓君道:“臣不敢指点您,只是古人大起大落尚且不曾泄气,殿下何必总因为身疾而自暴自弃呢?殿下是储君,不比旁人,天下万民将来都得仰仗着您。”
沈星澜望着手里的银杏叶:“真的会有人仰仗着我?我不过是个傀儡而已,身体也不好,又能做什么呢?”
阮梓君认真地看着她:“当然,若不是您,臣等又怎么会在这里呢?如今您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许多人,本身就仰仗着您。”
沈星澜问:“不过一件小事罢了,真的对你们这么重要吗?”
阮梓君道:“千百年来从无人做过,谁会关心女子们的出路呢?您提拔女子官吏,与官员们同阁论政,想必许多人是看不上的,殿下宁愿承受非议也坚持此举,并非碌碌无为之人。”
轮椅便被推着转向,眼前又一片纷飞大雪落下。沈星澜看着飘雪,脑中忽然闪动一个念头:
真的许多人看不上她提拔女官的决定吗?
真的有那么多人,看不上她吗?
或许,有一个人不会。
他会怎么评价自己的举动呢,恐怕是想上一想,抬起下巴然后评论:倒也有趣。
银杏树下,阮梓君低头看去,见沈星澜指尖揉搓,转了两圈指上的银杏叶梗,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