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推门进来,将屋里积攒了一天的污浊气都赶了出去。
于荟遮了眉眼:“妈妈,门开小些,刺眼睛。”
孙妈妈执意开了门:“姑娘再怎么也得多出去走走才是,每天都在屋子里闷着,这可怎么行?”
于荟卧在软榻上:“起来了也无事可做,倒不如躺在这儿。”
孙妈妈劝她:“过去这么久了,您也看开些才是,如今姑爷……小公爷也去了外地,不用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闲着没事到城里走走也行啊。”
于荟懒懒地:“去了城里,还会见到定安公府的人,还会碰见熟识的人。”
自从和离之后,姑娘每日就只这么等了白天等黑夜,过得今朝待明日。从前在定安公府做媳妇时,掌中馈、料家务、做女红,都是做媳妇的份内之事,虽然劳累至少日子充实,还能强打精神。
但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做了,有了自己的宅子,反而连唯一的精神气也没了。
孙妈妈舞着帕子环顾四下:“你看看,咱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人,小公爷给咱们准备了多少东西啊。日子不愁,又不像在婆家时那么受拘束,总该活得自在些才是啊。”
说到小公爷……
于荟翻过身子,将一众落寞思念侧向白墙,清晨的窗光给她单薄的后背刷上一层雪白,像一层未经着墨的雪花纸,风里雨里一吹便破了皱了。
孙妈妈劝她:“别再想他了,你在家时,他待你也就那样,从来也不曾为你争过什么,害你被蹉跎这么多年。如今他好不容易肯放你,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总觉得能过过好日子了,可你怎么反而放不下他呢?你看看哪个男人离了女人不能活的,你离了他,你自己在这难受,他却不定早快活上了呢。”
于荟单薄的脊背弯曲起伏,但她不肯转过身:“别说了,妈妈,你先出去吧,我还想睡会。”
后背传来孙妈妈的叹息,紧接着便是轻轻的关门声,只屋里还透亮着,门帘子透进来的丝丝光影在于荟的眼角慢悠悠地打转,于荟便知道是孙妈妈留了门。
她睁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白刷刷的墙面,上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元肄人很好,给她置办了私产,她便不用做谁家的女主人,她就是这里的主人。
这样太奇怪了,没有女人能自己独立成家的,女子不是在父家就应该在夫家,即使和离了,也应该回归娘家等待父亲兄弟安排再嫁。
只有她是独门独户的。
可比起自由,她更觉得迷茫、尴尬和……
恐惧。
面对宅子里的那些老成的管家、护院们是,面对外面的佃农们更是。从前她虽管家,也只是辅助丈夫的角色,外面有丈夫镇着,她的掌家在庇护下进行,井然有序。而现在再没有丈夫挡在前面,她一个弱女子面对他们,再无庇护,不知什么时候就能被这群男人吃干抹净。
于荟怕得每晚都睡不着觉。
门忽然又开了,于荟闭上眼睛:“不是说我要再睡会了吗?”
只听孙妈妈语气喜悦:“姑娘,姑娘,快起来!是韩公子来看你啦!”
韩谌是她们主仆的恩人,于荟最虚弱的那段时间,都靠他尽心尽力地照顾,但当她身体恢复后,他却什么谢礼都没要,反而再少到她这处走动。
这也正常,毕竟男女有别,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内妇,随意接触外男仍是会让人指摘。
此时他忽然来了,于荟忽地从软榻上翻起身。“我都还没收拾。”
孙妈妈喜笑颜开地按住她:“来得及,我让人把他请到前厅了,你坐着,我给你梳头。”
收拾完了,于荟才在孙妈妈的陪同下来了前院。此时韩谌定是不会在前厅里好好坐着,早就开始到处转悠。
院子里,韩谌正抬起头欣赏秋黄满冠的银杏树,树荫落下水墨画,从头到脚画了他一身。
见到巍巍而来的于荟,他咧开嘴笑声爽朗:“这地方不错!”
秋黄满地的院落里刮起暖暖的风。
……
“若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我重新安排就是。”
沈星澜翻过一页书页,淡淡说:“我没什么想法呀。”
两根纤长的手指捏住书册,将它从沈星澜的手里抽了出来,沈星澜无奈地抬眼,见到元肃高高地站着。
“你既然都安排好了,现在又来问我做什么呢?”她说。
元肃直言:“怕你生气。”
沈星澜黑亮的眼睛眨了一下,见他说的认真,噗嗤一声笑了:“瞻前顾后的,这倒不像你了。”
元肃继续望着她,脸上看不出来有没有笑。
沈星澜扔开书册,拿去桌上的另一卷册子:“你至少还给我留了些熟悉的人,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儿倒有另外一件事,上次内宫选拔女官的结果出来了,我都一一过了她们的文章,有几个觉得不错,想让你也帮我看看。”
元肃道:“你定就好。”
沈星澜道:“那当然,女官是我的近臣,不是你的,自然该我定,只是让你帮我过过眼。”
元肃撩袍落座,高高的身躯弯下,与轮椅上的沈星澜齐平相对,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
“过几日我回定安公府,不在这里。”元肃将那册子还给了她:“你自己择优选。”
沈星澜道:“好。”收回了册子。
晚上元肃遵照诺言去了书房,沈星澜一个人留在暖阁读书礼佛。
秀珠困惑:“驸马爷干嘛不和殿下睡一起呢?”
她虽然不懂睡一起要干嘛,但也觉得奇怪,夫妻都要睡一起啊。
坠云点点她额头:“这都不知道?你看陛下不也不和宸妃娘娘她们睡一块吗。”
秀珠“哦”了一声,还是觉得好怪。
流输全程没有说话,烧开一壶水,泡了茶,端进暖阁里。
沈星澜正在读书,见她来了,说道:“这两日睡得不太好,把我的定心丸拿来吧。”
定心丸吗?流输有些懵,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流输赶忙去柜子里找出小瓷瓶,送了过来。
一粒绿色的药丸倒在沈星澜的手心,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每日呆在床榻上,没有尊严,死气沉沉,从前的骄傲与自尊都荡然无存。
沈星澜想,她不需要元肃的爱,也不需要他的承诺,她要的,或许只是过几年这样的安生日子。
启开齿,咬碎了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