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着红纱什么都看不清晰,但这样的姿态与气势,不是她的公公又是谁。
元欢负手立着,似乎在俯视看她,这个距离,似乎也只有俯视才能看得到她。
他明明可以站得远些,却偏要正正好好站在这个距离,胸前的长髯随着他沉默的呼吸微微地颤,似乎也要颤起沈星澜的云鬓凤钗。
元肃停下脚步:“父亲。”
元欢回:“来了。”
沈星澜身下的轮椅停住了,就在突如其来的安静里,身边随侍的宫人婢女都被屏退出去。她透着红纱缓缓四望,四周再也看不到一个宫廷里相熟的人影。
额角略略发紧。
“殿下。”左手边一人朗声说:“臣司马启有事要奏。”
便如平地惊雷,炸在沈星澜耳中。
“殿下入公府,本只是走个流程,且可省了拜父母公婆这一项,免得冲撞天子。只是丞相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天下,当今天子同样礼敬丞相,若仍按君臣之礼行事,也未免引来天下非议,现如今,北边抗敌,还需倚仗丞相。正所谓,君正而臣亦正!”
“因而,臣恳请殿下为丞相斟茶,全一段君臣佳话,亦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来人!端茶来!”
茶盏横在沈星澜与元欢之间,就像横了一条大河,元欢未动,而对岸的沈星澜亦伸不出手。
她坐在轮椅上,浑身僵硬。
前有郑庄公繻葛拒周,后有鲁国季氏八佾之舞僭越,自古下位者挑衅上位者,大抵都要上演这么类似的一出。
大周以来的公主嫁人,都不曾对公婆行礼斟茶,是以公主乃帝姬。如今她既是帝姬,又为储君,原本,她才应当受人跪拜才是……
屋子里静了一瞬。
“司马启。”元肃平缓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这是我们元家的事,与你无关。”
然司马启的声音仍未动摇半分:“二公子说的是,只小人受丞相恩惠,又是天子家臣,大周向来君臣共治,且三纲五常,古来有之,殿下怎可仅以储君身份自持而不敬公婆,如此何以正为妇为妻之道!此事关乎大周国运,小人有义务,天下臣民更有义务。”
元肃的长眸微狭,目光先投向的,却是上首的父亲,但见父亲高眉压眼、面沉如水,薄唇翕动间,只言:“均由殿下做主。”
声音里更无一丝情绪。
元肃垂低了眼睑。
红纱下只见他宽袖百褶,双喜字纹早就皱作一团面目全非,被齐压于双臂之下,纹丝不动。
换作元肄,或许会迫于父亲的压力而妥协,但元肃不会,至少他不会受一个家奴出身的人的左右,他更不是会因场合留情面的人。
但到底,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不说,便是默认。
他毕竟是元家人,元家因何做大,因何废立储君,他比谁都清楚。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挡在前面拦住去路。
司马启似恭实倨的声音如耳边击鼓,震得沈星澜头晕目眩,方才被那一盒桃花酥温暖的身体再次冷了下去。
但司马启说的,只是:“到底全凭殿下做主。”
沉寂再次充盈了整个前厅,整个前厅也站满了元家的奴仆和宾客。
因全凭她做主,谁也不能强迫她。
她是储君,拥有绝对的自由,只要她愿意,就可拂袖而去。
可下一刻,轮椅上的皇太女殿下抬起胳膊,在众目睽睽下,端起了茶盏。
“司马将军说的有理,宣平是该敬丞相。”
众目下,茶盏氤氲的热气洇湿了元欢的长髯,令他眼眸凝起。
她说:“丞相为国鞠躬尽瘁,受百姓爱戴,父皇亦礼敬有加。现今,北方异族占我华北,又妄图华南,仍赖丞相护我大周疆土,护我大周子民不受异族统治。”
“为我大周社稷,大周子民,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