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种种,大周的财政难免后手不接,国库更有空虚之势,再拿不出更多充盈皇家私库。
皇宫里许多东西短缺,底下的人难免生了其他心思,便再难管理。
沈星澜环视四周,宫内的珊瑚、明珠、玉器、瓷瓶,廊下的鹦鹉、金丝雀鸟、画眉、绣眼,院中的孔雀、白鹤,金山银器琳琅满目,皆是元欢备下,也不知是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换来的。
真乃宫内宫外各有一片天地乾坤。
她喟叹,手边鲜瓜顿觉无味,遂掷了瓜果。“这么久了,你们的字必是没有练了。”
秀珠涨着脸:“在那里天天干粗活,哪有闲心练这些?就连笔都找不着一支。”
沈星澜点她:“那可不成,若是被韩师傅知道了,定要揍你!”
秀珠哼哼:“他离这儿远远的,才揍不到我呢。”
沈星澜笑:“说不定他哪天就进京了呢,说不准的事儿!”
坠云“哎呦”一声:“您说真的嘛?他每次打我最重!上次拿这么长的竹篾子抽我腿肚子,抽得我几天下不了地呢!”
秀珠从地上窜起来,忙去寻了纸笔,坠云、揽风等人一人分了一遍,就地练起了字。
肃静的宫室里豁然接了地气,像考场一般,宫婢们依次进屋来添灯油,见此情形俱掩袖偷笑。
流输端了盘子退出暖阁,头顶在门阙上,徐徐舒了口气。
秀珠、坠云都是沈星澜从行宫带过来的人,尤其是秀珠,自小便陪着公主长大,甚是亲厚,是能与公主同坐一地,共饮一杯的人。
她们在里面练字,字都写的甚丑,她们没回来时,沈星澜明明夸过,她的字写的好看……
流输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吐出一口浊气,从门阙上抬起头转身要走,却听室内沈星澜拉响了铃声,在唤她。
沈星澜道:“随我去太极殿看看。”
流输一惊:“可是…可是这么晚了。”
沈星澜拊掌:“父皇允了我的,准我上太极殿走一走,秀珠她们都在练字呢,只有你陪我了。”
不过晚霞刚落,庑殿重檐下蒙了缕缕暗纱,流输点起宫灯,暮日便在廊下留了一双秋瞳。
沈星澜倚在栏上,从这个角度远眺,宫墙外的街道市井正袒露少许,燕子般飞入廊下人眼里。
但见街上各家已零星挂起灯笼,飞霞与灰蒙相交里阑珊灯火。
沈星澜问道:“流输,你是京都人吗?”
流输道:“不是,奴婢祖籍是青州的,打仗的时候爷奶逃难才到了扬州。后来有一年闹灾,家里十来张嘴吃不上饭,爹娘没活路了,就把我们几个小的卖给了人牙子。正巧丞相家里缺奴婢,就把我买去了。”
沈星澜追问:“那被卖的其他几个呢?也被丞相家买走了吗?”
流输摇头:“人牙子分开卖的,他家只买了我一个,其他的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沈星澜沉吟着点点头,“还想家吗?“
流输挑起眼睛思忖:“要是以前青州的家,奴婢倒是见也没见过,只听爷奶总提起,自然是不想的。再说老家早给草原人占了,咱们也回不去。要是说爹娘的家……”
她落眼望起脚尖:“那还是有点想的。只是爹娘把我卖了,一滴眼泪都没流。那时候我不听话想跑回家,人牙子就死命揍我,还说我再跑就把我卖到花柳巷里去,现在就把我破了瓜,我吓得不敢跑了,人牙子每天喂给我们馊饭泔水吃,我饿得腿肚子都打战。只到了元校尉房里,能有几碗饭吃,就算在家里爹娘也只给粥喝。天天捧着白米饭,就想不着家了。”
沈星澜道:“是了,秀珠她们也是差不多这么被卖进来的。”
流输有些惊讶,宫中采买宫女,一般还有个家世清白。她以为只有她,是因为元肃的关系被塞进来的。
沈星澜语调幽幽:“那时候我常跑出去玩,一路上看到有什么可怜姑娘就想带回来,所以才有了秀珠、坠云,我卧病后,父皇就特地给我买些伶俐可爱的姑娘回来,好让她们逗我笑、陪我玩,揽风她们就是这样进来的。她们和你是一样的人。”
流输盯着脚尖不敢说话。公主是在点她吗?是她察言观色看出她的落寞吗?她不知道。
沈星澜想起什么,又问:“怎么你的字写的倒是挺好,谁教你的?”
流输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亮:“元校尉让先生教我们的,他说,他书房里的人都不能当睁眼瞎。我…我字写的好,他还夸过我。”
元肃那样的人,还会夸人吗?沈星澜腹诽。
京都的街道上灯火更亮,簇成一片火光点燃了半条长街,街道立时躁动起来。
流输闻声抬头,远远眺见许多人头火把攒动在长街上。“出什么事了?”她脱口而出。
沈星澜倚靠回栏,也同样在远眺,只是她面色平静,缓缓回道:“是元校尉。”
流输惊异地转头看她,听她说:“他在抓人。”
长街上,火把簇拥中,元肃站在府门外,等着徒隶们搜查完毕。刺客事件后,他得了旨意,名正言顺地大肆搜查百官府邸,如今,又查到一处官员家里。
这位四品小官,曾参与过反对立储的抗议。
“元肃,你个混蛋!你公报私仇!”
冯昌揉揉耳朵,把那横冲直撞的身影踹翻在地,他反手一拧,将那人的手腕掰断了,于是叫骂声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呼,回荡在冷寂的夜里。
只听那夜幕加身的元肃冷声开口,却有缥缈的笑意:“留着嗓子去牢里喊,自有刑具等你,别着急,总有你招供的时候,早点供出同党还能少受点罪。”
元肃的手指摩挲着腰间悬着的长剑剑柄。他做别人的刀做了几年,如今也拿别人当刀使了,心中自然说不出的畅快。
你们要怪,就去怪皇帝吧。
他忽有所感,抬起头望向皇宫方向,朱墙绿瓦后,巍峨宫殿露着飞阁一角,在黑夜里闪烁一点微不可见星光,向他眨了眨眼睛。
夜风拂过额角,元肃微眯了眼。
次日,大周立皇太女的诏书传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