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相洗完澡出来,把毛绒玩具一一摆上床,从满床的玩偶中掏出个洞,小心翼翼把自己埋进去,刚准备在毛孩子陪伴下先睡一觉时——
门被时逢春敲响了。
“师祖!开开门!十万火急!”
褚无相跪坐床边,望着一床的毛绒玩偶,表情有些空白:“……”
“师祖!这事关系到我俩的生命健康安全,你快开门呐!”
咔哒一声,门稀开条缝,褚无相抱臂站在门后,脸色冻得吓人:“你最好是有事。”
时逢春莫名打了个寒噤,他目光快速越过褚无相,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床铺平平整整,房间干干净净,别说玩偶,毛都看不见一根。
时逢春讷讷:“师祖,家里……钱不够了。”
“……就这个?”
“啊,就这个。”
褚无相转身就走。
时逢春忙追进屋:“这是大事啊师祖,没有钱,咱俩连明天的早饭都吃不起。”
“没钱你不知道赚?”
时逢春一愣:“怎么赚?”
褚无相盘腿在床边坐下,拿起毛巾擦着半湿的长发,被水洇湿的发丝衬得他面庞愈加白净。
他下巴一抬,冲楼下扬了扬:“家里有那么多书,干脆开个书店得了。”
时逢春傻眼:“可那、那都是您八百年前留下来的古书,开书店也不够卖的呀?”
“你是不是傻?”褚无相说,“我那些藏书,放在八百年前也是善本,更不用说现在。你拿一半出去当古董高价卖了,再进几批新书回来,把一楼收拾了,外面挂个招牌,成不成先不说,卖几本都是进项,还能亏了你?”
时逢春听完这番话,心潮澎湃地走了。
门一关,褚无相瞬间扔掉毛巾,从床底把那堆毛绒玩具拖出来,盯着上面的灰尘,半晌发出一声惋惜:“脏了啊……”
缺钱在即,时逢春当天晚上就动手开始整理。
褚无相下楼来监工。
他站在书架前,目光掠过排排书脊,缓缓喝一口水:“不对劲。”
时逢春莫名心虚:“怎么不对劲?”
褚无相空出两根手指,冲书架点了点:“少了几本书。”
“……您记错了吧。”时逢春瞬间寒毛直竖,偷眼瞟向沙发底下。
褚无相看也不看时逢春,连反驳他都懒得,直接抬手,连指好几处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比白天少了东西,一共是这个数。”
他向时逢春比了个数字,摊开掌心招了招:“交出来吧,被你偷藏的书。”
半分钟后。
几本花里胡哨的小说在褚无相面前一字排开,书名一个比一个劲爆,诸如《鬼将军他太难了》《霸道太子追妻火葬场》《心机将军勾引我》《霸道太子硬上弓》,等等……不一而足。
褚无相觉得太阳穴有些突突地疼。
这都什么跟什么……
时逢春也没好到哪去,红着脸扭扭捏捏道:“……是您硬要看的。”
“你给我闭嘴,”褚无相将书收起来,“这几本我拿回屋了。”
放外面让人误会他的品味。
时逢春没半点眼力见,眼睁睁看着精神食粮离自己而去,只觉心痛难忍:“那可以放我屋啊!”
褚无相瞟他一眼,笑了,他上前一步俯身,慢慢凑近时逢春:“看我还不够?”
时逢春耳根噌一下变红,踉跄着后退:“师祖您……”
“……是我不够好看?”褚无相继续往前,“还是……那鬼将军比我更迷人?”
时逢春哭丧着脸告饶:“没,没,没有的事。书您拿去,您都拿去,算我求您。”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褚无相起身放过了时逢春,抱着书准备上楼。
“师祖等等!”
“又怎么。”褚无相站在台阶上有些不耐。
时逢春欲言又止:“师祖,你能不能……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啊……之前我在书架这里,看到藏了条小白蛇,我……我有点害怕。”
褚无相身体一僵,极缓慢地眨了下眼,轻声问:“那它走了吗?”
时逢春没注意到褚无相的异样,想了想道:“应该没。”
“时不时还能看见它。”
“我怀疑,它可能直接在书架里做了个窝。”
一句比一句重磅。
褚无相转身走下台阶,差点没站稳,手紧紧握住栏杆,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这地方不安全,待不得了。
褚无相勉强直起腰,余光瞥到时逢春狂打颤的双腿,他沉默片刻,开口:“去招个人吧。”
时逢春简直求之不得,立马找来纸笔,写了张招聘广告贴门外。
褚无相不想一个人待屋里,走到门口,离书架远远的,转头问时逢春:“有三清铃没有?”
三清铃,降神驱魔的道家法器。
“啊那个,有。”时逢春回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生锈的,递给褚无相,看他将铃铛挂在前门屋檐,又咬破指尖抹了道血上去,好奇问,“您挂这个,是什么讲究?”
褚无相转头看了他眼,抬手点他:“出去以后别说我是你师祖。”
没这么废的徒弟!
他转头凝视指腹上不小心沾到的铜锈,张口吹走那一层薄薄的灰尘:“没什么讲究,听着好听。”
时逢春:“……”
好听在哪?风吹着也没个响。
不知是不是因为家里第一次有人陪伴的缘故,当晚时逢春睡得格外安稳,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天亮,被三清铃声吵醒。
时逢春睡眼惺忪地从二楼下来,便见褚无相早已穿戴整齐,立在庭院中央,熹微的日光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神明般的金光。
褚无相听见他的动静,头也不回:“收拾一下,有客人来了。”
时逢春一愣。
客人?书店都没收拾好呢,能有什么客人?
前门“笃笃笃”被敲了三下,紧接着伸进来一颗脑袋:“请问,这里在招店员吗?”
时逢春停下脚步,打量来人——是个老年男人,看上去约五六十岁,头发花白,脸盘略有浮肿,应该是没睡好,眼下一片青黑,腿上还绑着一只奇怪的塑料口袋。
时逢春问他:“你怕蛇吗?”
来人摇头。
“不怕就行……我有点好奇……”时逢春目光在老人腿侧那只口袋上停了一停,“你这挂的是什么?”
“啊,这个是尿袋。”老人将袋子往腿后藏了藏,“有点小毛病,不过老板们放心,我不会耽误干活的,我晚上没事还去跑网约车呢哈哈。”
褚无相拢起手,慢悠悠步上台阶,水绿衣裾仿佛一洼清澈的溪水,在布满苔藓的青石上扫出粼粼的波光。
他打断对话:“搬书是体力活,能给到你的酬劳,也不会太多,你确定要来?”
老人循声望向说话之人,不觉一呆。
正值四月阳春,门后种有一大株紫藤萝,藤蔓弯曲回旋,枝头深深浅浅挂满了如瀑布般的紫色花串。
庭院中,那绿衣长发男人立于花架之下,紫色的花影笼罩在他脸庞上,明媚盎然,如被定格的画面,好像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褚无相静静看着老人,似乎在等他回答。
老人两只手在裤缝上擦来擦去,生怕身上的汗馊味惊扰了这一方桃源的宁静,他点头:“老板们给我口饭吃,什么活我都能干。”
时逢春小声嘀咕:“大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怎么还出来找活。儿子女儿,随便来一个,都没人管吗?”
褚无相转眸瞥他一眼,时逢春惊觉自己说话声不小,至少庭院里的人都能听见。
这话不知踩到了什么开关,老人一愣,渐渐红了眼圈。
“哎,你哭什么呀,”时逢春手忙脚乱地给他找纸巾,“我这人就是嘴巴快,没别的意思……你别哭了,算我求你的好吗,再哭我跟你一——师祖你干嘛去?”
褚无相走到前门,取下三清铃,垂眸看向外面。
时家这处住宅坐落在杭城的中山中路,前门临街,沿街栽有一排梧桐。
梧桐树下停着一辆几乎快要报废的破轿车——
褚无相收回视线,转身举起三清铃,轻轻摇动三下。
老人听到铃声,浑身一震,神情变得茫然。
褚无相给时逢春解释:“已死之人,才会对三清铃声产生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