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旬本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但是在感受到巫炎心口的诡异气息时却瞬间怔住了,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难看起来。
“你为何不问问,他与我交换了什么?你不敢么?”巫炎在挑着眉看他。
“怎会如此?”反应过来的乐旬迅速挣开了巫炎的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世人其实说得不错,我的的确确只是他的傀儡而已。你走吧,你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巫炎怔怔看着那只被乐旬甩开的手,慢慢坐回到自己的书桌前。
“好。”乐旬转身向着门外走去,不过他很快又停下了脚步,看着门外一片漆黑的亭院,没头没尾地问着,“你不怕黑?”
“我为什么要怕黑?”巫炎抚着自己额,一脸不解。
“没什么。”
这一次乐旬真的离开了。
巫炎与君止交换的东西,是他自己的心。
君止给了他逍遥丹,续他百年性命无虞,而他,给了君止自己的心。
巫炎没有心,所以不会偏颇,不会徇私,不会让情绪支配行动。
而为他续命的逍遥丹,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都是附禺山上的是非善恶之条例,他这一生都不会做出与这条例相违背的事情。
巫炎就是君止的傀儡,实实在在的。
君止残暴无心人尽皆知,而他一手制造的这个傀儡,却是为了守护这世间的人。
多么可笑。
如果这就是你的本意,那你数百年来的谋算,又算什么?
君止,你真的是一个让人无法揣测的疯子。
还有,你为什么要取走一个凡人的心?
你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一切的一切,乐旬都无法在自己的身上寻到答案。
他曾以为,君止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除掉他除掉他想要守护的凡人,但是如今,一切都似乎与他假设的不同了。
太多太多的不解与疑惑,萦绕在乐旬的心上。
从前的他,打交道的都是一些不通人语的凶兽,既不要它们垂头认罪,也不要它们作犯案陈情。
但君止是一个人,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人,一个奇怪的疯子。
他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应该在杀他之前,好好看一下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是不是,也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但很快他又被自己的想法惊笑了。
君止滥杀无辜是他亲眼所见,杀了人,就要偿命,这就是天道。
乐旬决心不再想与君止有关的事情。
如今确认了巫炎并无作恶的条件,自己不必再纠结此事了。当下之要,还是得先去一次无启之地。
君止死了,那父也死了,那么封印在无启之地中的万千凶兽定然不会再安分守已。
临走前,乐旬回头看了一眼那深深庭院。
这个地方,他也许还会再来。
因为这里的灯油,并不全是乌桕子油。
巫炎也没有那么怕黑。
乐旬暗中去查探过那些曾在炼油坊里工作过的人,发现他们都已然服用了君止给的丹药,记忆受损,不再记得自己曾在旧王宫里做过什么。
唯一可以证实的是,君止费尽心思得到的乌桕子油,绝大部分都放在了那座空无一人的旧王城,而不是巫炎居住的新城。
君止死了,但他的谋算也许没有因此而中止。
毕竟,与他做交易的,还有一只身份不明的鬼。
……
穿过北境叔得族,穿过北境之外的镦于毋逢山,再穿过一片无垠的荒漠,方才能窥见那冰天雪地的无启之地。
这里还是同从前一般,四季冰封,了无生机。
数百年前,乐旬将这人间的所有凶兽都封印于此,本以为它们会永无重见天日之时,人间至此海晏河清。
没想到君止会将它们放了出来,并再次为害人间。
如今君止已死,以他之力落下的封印定然岌岌可危。
那父既然重入人间,那余下的凶兽必不会再安分守己。
乐旬一步一步靠近着那镇压着无数凶兽的无底洞,覆在洞口之上的封印正如乐旬料想般不堪一击。
奇怪的是,洞穴里面一片死寂。
不对劲。
除非……
乐旬躬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那封印破去,但见里面漆黑一片,望不清有何物何气。
他迟疑了一瞬,指尖点起了一簇灵火,借着火光跃了进去。
果不其然,里面已然空无一物。
他早应该想到的,君止既要这天下,又岂会单单放出一个那父?
可是也不对,人间并没有一丝凶兽的气息。
控制一个那父,君止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千千万万个凶兽,不会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君止究竟将他们藏在了何处?
思索间,乐旬已然落入了那无底洞中的其中一个囚穴。
印象中,这里面应该是关着当年四大凶兽中的孟极。
里面已然没有了一丝孟极的气息。
乐旬一路往下,不止孟极、肥遗、闻膦,还有其余大大小小的凶兽,一切都没有了踪迹。
君止,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乐旬将指尖覆在洞壁之上,充盈的灵力顺着洞穴而下。
不一会,竟有一人形模样的土偶从洞壁中穿壁而来。
那土偶一步一抖,缓慢行至乐旬的跟前,行了个稽颡礼。
“无启民参见天官。”
“十年前,此处封印被破之时,你可在此?”
“在。无启民世代居穴食土,从不离开故土。”
“那你可知,这些被镇压此处的凶兽,都去了何处?”
“死了。”
死了?
乐旬眉心一蹙。
“死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就是死了,元神俱灭,再无轮回。”
竟然是元神俱灭,难怪这世上感应不到一丝一毫关于它们的气息。
可是,谁会杀了它们?谁能杀了它们?
难道是君止?
“你可知是何人杀了它们?”
“不知。”
无启民同附禺山上的仙师一般,不会撒谎,他说不知,便是不知。
那会是谁呢?
君止带走了那父,洞口之上的封印也是他所下,杀死这些凶兽的人,的确只有君止最可疑。
可是,君止为何要杀光他们?
生前不了解他,没想到死后仍是一团谜。
不管如何,凶兽不存在人间,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乐旬转身将要离开,但在余光看到一动不动的无启民那一刻,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正视着无启民,道:“这无启之地是为关押凶兽而存在,如今这里已然没有了凶兽的气息,它很快就会倒转倾覆,或许会成为海洋,或许会成为高山。你不离开么?”
“不离开。无启民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故土。”无启民的目光满是坚毅。
“好。”
尘世中的生灵,总是会习惯性地依恋故土。
无启民犹是。
乐旬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为此事犹豫。
如今,棘手的事只剩下那个在旧王城出现过的诡异鬼了。
那个一掌能将他的元神击碎的鬼,想必不是仰仗君止活在人间的。
他一定在人间有自己的巢穴与鹰爪,或者早已逃回了黄泉道。
前者还算勉强可以应付,若真是回了黄泉道,那乐旬纵然有万般法术,也鞭长莫及了。
不过那个鬼,在君止死后,似乎沉寂了。
好像从未在人间出现过一般。
巫炎倒是一言九鼎,人间开始陆陆续续修建起了一座座天官庙。
怪事便从庙中立神像的时候开始了。
那一日,天气甚好。
众人方将神像运入庙中,庙中便燃起了一阵奇怪的火。
火势盛大,一下便将那神像连同新建的庙宇了一并烧去。
初初人们只是以为是修庙工人一时不慎导致走水。
但渐渐地,方圆所起的的天官庙都是如此。
人们便是开始恐慌了。
纷纷猜测,是不是上天在阻止他们建起天官庙。
更有甚者,大胆揣测天官任由人间荒乱百年,如今姗姗来迟,是否德不配位,无福消受人间香火供奉?
巫炎派去各地调查了一番,终是徒劳而返。
幸好不曾伤到人,但修庙一事也暂且搁置了。
乐旬在无启之地回来之后,自然也听闻了此事。
如今附禺山众仙师仅余他一人,他不愿也没有余力,像从前一般执掌着人间善恶。
建观立庙与否,香火供奉与否,对乐旬而言,都毫无意义。
等鬼事一了,他便再与这人间无瓜葛了。
不过此事的确过于蹊跷。
君止已死,最不希望他重回人间的,只能是那个躲在暗处的鬼。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乐旬当下决定去会一会他。
这件怪事,最初起源于东海之滨的苍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