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乐旬隐隐约约嗅到一丝香火的味道。
是供奉他的香火,是引他元神落入人间的香火,是虽余寻了百年的香火,乐旬感到心口一阵颤动。
他望着那气息来源的方向,好似是来自于远处的旧王城。
待他想要再确认,那气息却是越发走远了。
他刚想要分身去一辨真伪,但是眼下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分身乏术了。
众人却不愿再等君止的认罪,发了疯一般,前赴后继地扑了上去,肆意施着私刑。
一个男子更是失了神智一般,举着大刀,一步一步走向君止。
“世人皆说,见过你样子的人都死了。今日,我倒要在天神的面前,让世人看看,你如此歹毒心肠,究竟生了如何一副样貌?纵然你死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也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说罢,刀尖便是向着君止的门面而去。
“不要。”乐旬刚想出手阻止。
但是太晚了。
君止的灵力虽被封,但是并不代表他毫无还手之力了。
之前那些拳打脚踢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他可以不还手,可那面具是他的尊严所在,若是有人硬要冲撞,他定不会听之任之。
果然,那个男子的刀尖方一触及君止,便在刹那化成了一片血雾。
血雾飞洒在四周,洒在一直围攻着君止的人身上脸上。
心胆俱裂的他们,神悚股栗的他们,在下一瞬间,被一阵劲风通通扫下了祭坛。
君止的身侧遽然出现了十二个身穿紫衣杀气腾腾的傀儡,似乎一下瞬间便要将在场之人统统斩杀殆尽。
大刀落在石板上,咣哐的一声,整个王宫随即变得鸦雀无声。
“够了。你所犯之罪,天下皆知。纵然你不认,我也必将斩你于此。”
天官替天道赐世间邪恶死,但不得斩杀无辜凡人。
旧王城里斩杀的君止不过是一个分身,并没有凡人的气息,但此刻被定在祭坛之上的,是被他验明正身的凡人君止。
一个凡人,虽是罪证确凿,但若他尚不认罪,按理来说,是不得先行斩杀的。
但是乐旬等不起了。
君止如今困兽犹斗,存在这人间多一刻,死于他手中的人便一个。
乐旬紧握住天予剑,灵力贯彻剑身,向着君止劈来。
不过就在长剑将要斩下君止的头颅之时,那十二道身影重叠在一起,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挡在了君止的面前。
心跳?
凡人?
乐旬急急撤回长剑,就在这瞬息之间,君止身上的法阵已解,他飞身而上,反手给了乐旬一掌。
这一掌几乎灌注了君止的全部灵力,乐旬生生被震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法阵将整个王宫罩入其中。
那个明明有着心跳的凡人,又分化出十二道身影,变成了一个个没有心跳的傀儡。
他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默契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长剑在他们的手中翻飞,将乐旬紧紧地围在中间。
而被笼在法阵之中的人,皆是被阵法所压,口鼻流血。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了,众人还理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天神救我。”
“救我。”
“公子饶命。”
“公子饶命。”
也许是太痛了。他们的神智已然涣散,一边颤抖着求饶,一边却又下意识去伤害身边任何一个有气息的人。
他们的双手在反抗着身边所有靠近着他们的东西。
于是,他们相互掐着彼此的脖子,在胡乱中相互残杀着彼此。
他们相互攻击得越激烈,那阵法便是越加凌厉。
是自缚阵。
以阵中之人的戾气为支柱,戾气越重,阵中法力越强。
只要让他们安静下来,这阵法便是失去了法力。
这不过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阵法了。
但是失了神智发了狂的阵中之人,早已停不下手了。
君止,不知何时已坐在尊座之上,他的身上仍是血迹斑斑,却是若无其事般看着这一切,目光还带着笑意。
乐旬一剑将那十二个傀儡碎开,又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天予剑对准了君止。
“你可知,我若不认罪,你这一剑下来的后果。我死不足惜,天官要以身犯险么?”君止倚坐着,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
“这与你无关。”乐旬看了一眼杀疯了的凡人,冷冷说道。
不过是噬骨之痛而已。
又有何惧?
“方才他们唾我伤我,你袖手旁观。如今我不过是以牙还牙,天官倒是要护起他们了。他们是凡人,难道我就不是么?你为何总是要与我过不去?”君止走了下来,来到了乐旬的跟前,来到了那柄长剑的剑尖之处。
“你够了。”
“若是他们不招惹我,我又怎会伤他们呢?我早就说过,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今日我若是偏不认罪,你当真会玉石俱焚,杀了我么?”
“死不悔改。”
乐旬举起了手中的天予剑,寒光划过君止的脸。
霎时间,风云骤起,电闪雷鸣,无数道闪电顺着竖在半空的天予剑剑尖而来。
一道判词,贯彻天地。
“附禺山弟子乐旬,今诛人间至恶之徒君止于此。若有违天道之禁,弟子愿受惩罚。”
随即,乐旬将手中闪着金光的长剑劈向了君止。
这剑锋之上是引自九天之上玉清境的焚化诀。
这焚化诀,连乐旬身上的天尊之印都不一定能扛得住,何况君止只是一具凡人之身。
乐旬在人间斩杀邪恶无数,其中恶贯满盈的凶残之兽数不胜数,但他却从未用过这一道诀。
君止的行为实在是恶劣,将其就在此地将他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剑影未至,那十二道分身瞬间汇聚成了一人,迎着乐旬的剑锋而上,试图接下这一剑。
“退下吧。这是焚化诀,你们接不下来的。”
君止的声音响起,那身影闻言应时消散在空中。
他的脸色异常淡定,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嘴角还噙着笑,似乎,将要被挫骨扬飞的人不是他。
但是这一次,乐旬不会再犹豫了。
他握住长剑的手没有半分松解,眉眼也没有半分迟疑。
就算眼前这个人是他唯一的师弟,就算这个人曾独自在他的殿前替他扫了四百年的落叶。
但是,错了就是错了。
天官乐旬,只分对错善恶,不分同门亲疏。
君止看着乐旬那张不曾有一丝犹豫的脸,却是笑了。
“我认罪了。
“乐旬,我认罪了。
“乐旬,你当真修了一身无情无欲的好道法。”
君止的声音并没有传到了乐旬的耳际,因为他的头颅在一瞬间落地了,元神在那一瞬间被剑气焚化。
那具刻着夔牛图案的面具仍是紧紧贴在淌着鲜血的头颅之上,在青石板上滚了几度。
尔后,他的肉身开始融化,消散,消失。
这天地间,与他相关的,只剩下那安静躺在青石板上的沾着血迹的刻着夔牛图案的一张面具。
这人间见过他真容的人,唯有乐旬一人。
但是这一次,是乐旬活着。
与此同时,城外那座高可与天比肩的白骨山也随之坍塌了。
无处可依的兀鹫,瞬间展翅飞往他处。
祭坛四周,那群拾回来了一条的性命的人,战战兢兢地伏在了地上。
“唯邪已死,尔等往后勿需再惧。”
天予剑已回鞘,意料之中的噬骨之痛却没有落下。
这代表,君止认罪了。
这是你应得的。
乐旬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