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君止么?
不对,他应该十分清楚,人间的火是困不住天官的。
还是别的凡人?
那个小男孩的话,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人间便是一个巨大的战场,他手中的天予剑能斩尽世间邪秽之心,但永远剥不净凡人的名利之心。
凡人之争,永远不会消失的。
他们也许会举着夺回失去的城池的旗帜,打着灭绝曾奴役他们的仇人的口号,也许,就是光明正大地向世人宣告,他们要当这世间的王。
就像,眼前的火烧与天城。
这桩桩件件都将会沾满鲜血。
死人,终究还是无法避免的。
栈桥已断,衔天构下落不明,人间已不可能再由附禺山掌管,善恶也不再由仙师决断。
在君止一统方外洲的前一百年里,九族相互残杀致死的人也并不比如今的少。
只是当年他们都是死在势力相当的双方对战中,而君止出现之后,他们的死亡都是来自于君止的碾压。
乐旬无法判断,哪一种,更该死。
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斩杀着毫无人性的凶兽,站着的位置,与人间相差千里,但如今,他实实在在地踏入了这人世间了。
这火烧王宫,便是人间浊战的伊始么?
谁会在这场火中沉寂,又是谁会在其中站起来?
毕竟这方外洲之上,从来不缺乏有野心的人。
他们也许是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地活在君止脚下,但心里都在等着这一天,等着君止失势,等着巫炎……
巫炎。
乐旬终于想起了那个书房里的人。
君止早已逃走,那这宫中的人,便是弃子了。
饶是曾救他于鬼门,捧他上高位,护他如心头之宝,到头来,还不是弃若敝履。
也对,君止,他定然是没有心的。
如今这般大火,巫炎一介孱弱之躯,定是逃不出来的。
凡人之争,他本不该插手的。
乐旬想起了那个侧脸,迟疑一瞬,收起了天予剑,疾步寻着书房的方位而去。
不过是脚步刚起,一缕火舌恬好掠过他的指尖,乐旬被灼到的那一瞬间怔在了原地。
因为在那熊熊大火中,他看见了进城时老伯与他说的那座望天楼。
高耸入云,八面镂空,飞鹤邀游。
举目望去,早已没有了什么人来人往的炼油坊,也没有什么十步一岗的护卫,那个既无人气也无鬼气的巫炎从来只是一个幻影。
更没有别的什么人因为图谋尊位而火烧王宫。
因为这里根本不是真正的王宫。
这里,是那个空无一人的旧城。
乐旬感觉一阵心痛,刚才的他竟因为那个小男孩的话而恶意揣测了凡人的心。
他怎会变得如此?
难道,那万千道法压制着的七情六欲真的死灰复燃了么?
不会的。
他既重拾了天官的灵力与记忆,便不能生情。
但是他分明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实实在在地与从前不同了。
他开始有一丝侥幸,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那群在他眼前被炼成丹药的人,也是假的么?
乐旬元神之上盘踞着的丹药在回答他,那群人实实在在地死去了。
纵然他寻回了真身,那枚沾染着凡人鲜血的丹药仍是无法剥落。
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但死人是真的,君止手上沾着的鲜血是真的。
想到此处,他很快收敛了眼中的沮丧,踏着火势而上,站在那望天楼的顶端。
这一次,他清楚看见了在他的西南方,耸立着另一座布局与他脚下相差无几的城池。
那一座城中,层层叠叠的高楼小屋外,错落有致地挂着早已燃尽了油的骨竹灯笼。
此刻,旭日将升,在那新王宫之南的大祭坛中,正是庄严肃穆、如火如荼进行着祭天仪式。
他站在这望天楼之上,怔了神,许久,方才回过头来,看着东北方,遥遥望见了附禺山模糊的样子。
大火很快便掠上了望天楼,乐旬脚下的整个王城都在这一场大火中,烧得个干净利落。
因为布置了结界,旧城里的所有打斗,都被削弱得几近无声了。这一夜于世人而言,也不过是在隆冬里打了几下惊雷。
很稀奇,却也不是如何了不得的事情。
那旧城本就是鬼说纷纭,就算一夜烧成了灰烬,在世人口中,也不过是这鬼怪的戏码推到了故事的高潮而已。
这一切都不过是君止手笔而已,而他刚才,竟被那小男孩引导,将世间凡人都打上了趋利之人的印记。
君止将他引到旧城,又布置了消弭界,无非是想借鬼头之力将他挫骨扬灰。
未曾想,他竟因祸得福,寻回了真身。
如今既是寻回了真身,那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君止了。
旧王城之上蕴含着君止元神之力的消弭界仍在,他就在附近,也许就在那新王宫之中,毕竟新的一出祭天大典,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