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畔,祭酒一杯,诸葛果跪拜长眠于地下的母亲。一旁的周瑛忆起与黄媛的往昔。那是她最爱的姐姐,若不是因为深受自己牵连,如今定然能陪伴诸葛果长大成人,度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有时午夜梦回,她会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吴庭壁和徐若琼,让两人可以苟活多些时日。没有下得万全狠心,最后害的只有自己。在永安,刘备教会了她这个道理。当初她年轻不懂,如今懂了。只是不会再遗恨过往。
住在卿元观的第三日,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道观的门,诸葛果去开门,瞧见一中年男子,满脸书卷之气,身子微微佝偻,衣着素朴。
她小心翼翼询问所来何事?
那人愣在原处不答。
直到周瑛出现,重逢故人,那人才施礼一拜。
“伟泽,你竟老了这么多。”周瑛再次见到胡琮,一脸沧桑,早不见年少之际的气盛之风。
她摆手唤来诸葛果,介绍道:“果儿,这位是胡伯父。是你阿娘的...少时好友。”
诸葛果行万福礼后,乖巧道:“伯伯好。”
“你和你阿娘很像。”
在门被打开的那瞬间,胡琮见到眼前的诸葛果,恍惚间以为是黄媛还在世,只是躲于卿元观,安稳度日。
周瑛看出了胡琮眼底满溢的伤痛,清了清嗓子,邀请到屋里坐,让人备好茶点。
屋里仆从们退下,二人对坐吃茶,胡琮说自己每年都会来这祭拜黄媛,算清日子,知晓今年是阿潆的女儿及笄之岁,便备了薄礼,想亲自送来,但不知周瑛等人何时来,便派人在此附近蹲守了些时日。直到昨日小厮来消息,才从武昌急忙赶来。
接过这份厚重的及笄之礼,周瑛替诸葛果谢过胡综。更感谢他当年在她假死之时,帮助她离开江东。这些恩情她无以为报。
有时感叹命运造化弄人,却也无计可施。曾经她与他何尝不是世间最落寞的人。只是她死过一次,如今得了成全。他却依旧被困于过往,亲子之母,他的发妻害了他自年少就欢喜的人,他只能恨却不能像周瑛一样下得去狠手,仇不得报。
所以,他接受孙权赐给他一房又一房的姬妾,内宅里是发了疯如困兽般和一个个姬妾斗的吴庭壁,斗死了这个,还有下一个。而他默许这一切的发生,眼睁睁看着吴庭壁斗到精疲力竭,精神恍惚,最后意识到她真正该斗的人是她的夫君,是他把她置于此种境地。她发了疯似地质问他为什么,而他反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和徐若琼联手暗害了黄媛。她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即便她舍了半条命为他生下血脉,可他依旧不放过她,时时刻刻想着为那个贱人报仇。
和一个死人争了半辈子,她此刻觉得无趣的很。一根白绫悬在梁上,即便到了黄泉见到黄媛,她也不想再问了。
而另外一个人呢。胡综告知周瑛,徐若琼已死,在吴郡的老宅里,身染重疾不得医治。
发现身子不适时,消息递到武昌,孙权丝毫不理会,老宅的人又求到王太子孙登处,指望王太子能顾念曾经的养育之恩,施舍个医术得力的医挚来救命。满宫上下都以为孙登因着周瑛的缘故也会见死不救,没成想孙登竟亲遣了医挚令陶兴前去吴郡,还传手谕,务必要尽心救治。缠卧病榻已久的徐若琼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救命之人,大喜过望,刚喝下陶兴熬制的汤药后不久,便蹬腿去了。死前身着为尊夫人时制的那件拖尾满绣长袍,裹住满身黑血残破不堪的身子。她一生不甘心,钻营取巧,临到死都要一份尊贵的体面。
消息传回武昌,哀痛的王太子下令处死医治不得力的陶兴,已告慰徐氏在天之灵。满朝称颂王太子不计前嫌,孝顺至纯。身首异处的陶兴没想到本以为替王太子做下这事,可以得王太子青眼,让王太子不再计较曾经他替吴庭壁做事,害得周瑛被囚禁最后自杀而亡。
他低估了这个不过才十七岁的少年,手不沾血,一计除了两个曾经害过他生母的人,还得了孝子的贤名。
如今听闻这些仇人已死,周瑛早已没了大仇得报的快感,内心稍许有些波澜后,便不再在意这些往事。人最重要的是朝前看。
隔日清晨,胡综便告辞,离行时,诸葛果开口想送胡伯父到渡口。周瑛允了,让几个得力的小厮陪同。
渡口前,遣散一众人,胡综看出诸葛果一脸心事,便主动开口道:“你若有什么想问的,便问罢。”
诸葛果手指绞着帕子,深吸一口气问道:“胡伯父,你爱过我阿娘吗?”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这样的举动实属大胆。只是,她太想问了。
“你阿娘...”胡综想起黄媛,心如刀绞般疼痛,哑着声音道:“是我此生挚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