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议认认真真看着这份谍报,又听她说道:“这个理由足够让三军撤回江东,众将心中的怒火亦会消散在攻伐曹氏之战中。”
他顿住,直直盯向周瑛,沉默片刻才说道:“阿瑛,你总是这样聪慧,像你的兄长。”
手中紧紧握住这份谍报,他早已习惯聪颖的周瑛能看得清天下局势,所以才这般惋惜这个女人选择去了西蜀,如果留在东吴,安安稳稳做着吴王嫡妻,或许不会是个威胁。
周瑛直接挑明了问:“伯言,是不是觉得我背弃了东吴,背弃了周氏?”
陆逊不言,亦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我都是士族子弟,都经历家族衰微,都曾靠一己之力支撑门庭,想重振家族兴旺。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与你不同。周氏的荣辱全系至尊一念之间,一个宠妾又能支撑家族多久...在江东,我此生唯一的身份只能是一个宠妾,只能困于四方天地,和一群无辜的女人斗。”
周瑛说到这里,多的是心有不甘,她不想争,也不想斗了。
而她这番话让陆议猛然想起自己大婚那日,被吴庭壁暗害小产的周瑛,遍身鲜血淋漓,起因只是宅院里争风吃醋的内斗。
他重新审视眼前的周瑛,她熟读兵书,才学不下落兄长,却又离经叛道,不愿困于内院,走过山川湖海,从战场上裹得一身泥泞,也不曾悔。他的胸中腾腾升起一丝异样,他不愿称之为钦佩。
“也许你永远无法理解我。大家各自心中都有道,东吴是你的道,那大汉便是我的道。我认为值得,那便值得。”
周瑛说得无比坚定,她不再奢求这些人能够理解自己,不去奢求家族世代信奉礼教法义的陆议会明白自己。
“该带来的消息,臣已带来。请陆都督好生定夺。”周瑛起身戴起云风帽,“伯言,保重。”说完便提步朝帐外走去。
“阿瑛...”陆议一句话,止住了周瑛的脚步。
他与她背对而驰,只这一瞬,他不知从而来的勇气,沉声道:“建安九年,我自愿入了至尊布下的那场局,只因那人是你。”
他说完,感觉身后一阵凉风骤起,他与她余生应该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茫茫月色下,乘舟折回永安,飘摇在江中。
周瑛曲身坐在船头,一句“只因那人是你”扰的她思绪很乱。
秋风吹拂到脸颊,她努力地拼凑出关于与陆议的记忆。想起儿时在庐江,他毫不客气地说些之乎者也,教她要有些淑媛的模样。她觉得趾高气昂的他应该很讨厌她。想起他举家离开庐江那日,在关隘口,他远远望着她不动身,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没有说出口,转身离去时,她庆幸再也没人天天在自己耳边说些之乎者也。
想起建安九年,他为保祖母安康,求娶她进府冲喜,因此她恨过他,后来发觉这一切不过是孙权设下的局。
想起当初他大婚时,她以命陷害吴庭壁时,他抱起小产的自己,在耳旁说得那句,阿瑛,别怕。
想到这,她平静如水的心,猛然跳动不止。这些年她竟从没察觉出陆议对自己的情谊。
十几年间他的情,一丝一毫微如晨前的雨露,一遇到光便化成摸不见的云雾,笼罩于她。
九月,曹魏果然攻吴,但因陆逊早有准备,魏军终于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