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崇椒院的那一日,寒风戚戚,竹步为首的侍从们目视着周瑛一身素净打扮,从正堂缓步走下台阶。
众人不失恭敬,可周瑛知晓不出些时日,她失宠的消息便会在内宫的犄角旮旯里滋生出,曾经花团锦簇,无限荣光的崇椒院就快要落败枯寂下来,就像院中那颗枯死的老树。
赵妙莹和孙芷惊慌失措的赶来。孙芷拉住周瑛的手,焦急道:“璟君,到底出了何事?我回巴丘照顾师父不过数月,刚回来你怎么就要去玄观长住?”
“无事。”周瑛拍了拍孙芷的手,宽慰一笑:“内宫事繁,你知晓我的性子,去玄观小住也能清静些时日。你不要在师父面前提及这一件事。他如今身子不好,经不起磋磨。”
赵妙莹没有多问,从周瑛命曹不兴离开建业后,她就隐约猜出周瑛要做些什么。她含泪呈上一顶素纱帐,“玄观到底是不如内宫,肯定有诸多不便,希望这顶素帐能帮师父拦住瘴气在外。”
“多谢!”周瑛感激道:“还有一事....”
“阿娘!”
身后突然传来孙登的哭喊声。
周瑛回身,看到孙登扑到自己怀中,牢牢揽住她的腰,歇斯底里痛哭起来。
“阿娘,别走,求你别走!”
纵使不在乎世间一切,可孙登是她的软肋。
撕心裂肺的疼痛遍袭全身,周瑛落泪看向孙芷和赵妙莹,恳求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请你们好好照顾登儿。”
孙芷看出周瑛有难言之隐,她郑重点头,“璟君,你放心。”
这时,竹步走过来躬身对孙登道:“世子,按着至尊的教旨,奴才得带您去宪英殿住下。”
周瑛心中稍松一口气,孙权没有将孙登送去任何夫人那儿,她就这点私心。低首看到满面是泪的孙登,窝在她的怀中依依不舍,她忍住泪柔声商量道:“登儿,阿娘不走,只是去玄观小住些时日,还会回来陪你,这些日子好好陪在你阿父身边,替阿娘好好照顾阿父,好不好?”
“阿娘,你不要骗我。”孙登抹了一把眼泪。
“来,拉钩。”周瑛畅然一笑,伸出手指勾住孙登的小指,摇摇晃晃。
孙登被竹步拉走时,周瑛别过身去,不忍去看,她怕一回头看到泪光盈盈的孙登,便会心软,妥协。
她站在崇椒院的院中,抬首望向被乌云遮蔽的秋阳,带着凉意的光照进她的心里,只觉寒气满身。
原来,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心里倒是比此前松快许多。
建安二十一年的上元节,此时的冬寒应该进入尾声,琉璃瓦上的残雪还未化净,透出白芒的冷光,光秃秃的枝丫上再也不见祈福用的金红福。孤坐玉台上的孙权和家宴上的一团祥和,醉酒熏染,目光游离在堂下的舞姬,他的手下意识想寻个依靠,却扑了空。
茫然后,反应出身旁空空荡荡,他自嘲笑出了声。放下耳杯,他命任何人不准跟随,起身前往翠湖边醒酒,凭栏相望天上那轮满月。
波澜无疑的湖面倒映着月光如光,对照双月的今夜,却是他一人。
曾经,花好月圆夜,她也在月下清袖摆动,流光溢彩。
那时她对他说此生此世。
“从兄——”
孙权敛容,回身看到是吴庭壁一人,手里拿着一张缺了大半的药方。他拧眉去看,吴庭壁识相呈上,对孙权道:“这是陶医挚从药司搜出的残方,乃尊夫人此前所用。”
孙权不接,敷衍道:“她之前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喝些药疗养有何奇怪。”
“可这药方却为避孕,难道会对身子有疗养之效?”
孙权登时一惊,眸中寒光射向吴庭壁。吴庭壁心中一颤,立刻解释道:“从兄若不信,大可命竹步找可靠的医挚查验,这药方是否为避孕所用。”
“不必了,孤信她。”孙权强撑着心中的惊诧,背过手去。
“正是从兄如此信她,她才能做出狠下毒手杀害亲子的事!”
“庭壁!”孙权一声叱喝,猛然一甩袖,阻断了吴庭壁的话,转过身恶狠狠地俯视着她,冷声道:“你的胆子愈发大。别忘了,当年害死孤孩子的人,是你。”
吴庭壁咬牙切齿道:“当年之事,我才是最为无辜的那一个。从兄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周瑛她明明生养过世子,再度有孕后,却不愿意将此件事透露给何医挚。依由何医挚开方,就不怕药性相克,伤到腹中的孩子吗?”
眸中的光如烛火飘摇,孙权眯着眼睛,开始细回想吴庭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