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枕联想。

特别是俞宁因为惊吓手指扣紧他肩膀，简直和猫咪肉垫用力按在人身上没差嘛。

待俞宁坐在床上，眼泪被人用棉柔巾轻轻沾去，刚刚抿过两口温水的唇边也被手帕擦干水痕，泛着水红色的肿眼皮才抬起来，极不好意思地看向窗外。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唐枕从地上慢慢起来，拍拍膝盖的灰，坐在床边沙发上，声音低沉圆缓：“哭累了？”

他语气是如此随意，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可是随后又想害怕俞宁继续掉眼泪，紧忙道：“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

当真是霸道不过三秒，俞宁莫名觉得好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只是挤出来一个怪异牵强的笑脸来。

唐枕看着俞宁那牵强的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钻心剜骨。他张了张嘴，突然张开双臂：“要抱一下吗？”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俞宁猛猛点头，双腿折叠就跪坐在床上，不等他过去，唐枕就直直的拥抱住他，两人双颈交错，恨不能灵魂相融，拼尽全力紧紧相拥，似要用这拥抱驱赶开所有的不安与隔阂。

唐枕一颗心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下颌绷得紧紧的，红透的耳尖明晃晃地昭示着心中那些不可言说的情感，可良心又不断谴责自己乘人之危之嫌，但……

但他控制不住。

平日舌灿莲花八面玲珑的唐枕，面对心上人遭逢蓼莪之悲，却也笨嘴拙舌到一言不能，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安慰与守护。

“……唐枕。”俞宁的声音像是闷在水里，“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它叫milo，很乖很聪明，五岁的时候妈妈和我住在一座很大的庄园，只有它陪着我，后来它生病了，还没等我长大，它就走掉了。”

“管家爷爷帮我把它埋在山谷里，第二年春天，山谷里开了很多小花。”

唐枕的声音也微微干涩，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如常：“那很好呀，它……只是变成小花，仍然陪着你。”

“是呀。”俞宁直起身，瘪着嘴巴挤出一个嘴角向下的笑容：“它还陪着我呢。”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声说：“可是我很久没回去看它了。”

俞宁总觉得人生如梦似幻，他好像漂泊无根，无论是童年生活的美国还是江宁那座隐蔽在莽莽榛榛中的苍老古宅，亦或是沪市那套作为出生礼物的房子，于他而言 都只是暂时歇脚的落脚地，唯独在宁海这座东北小城，他真正体会到了常人所有的亲友情谊，悲欢喜乐。

可是他像是生来就要面临离别的，无论身边繁华万千，到头来，只剩自己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于泡影中。

“我好像……总是留不住任何人。”俞宁惨然一笑，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把唐枕牵扯进来很抱歉，也许他就是小说电视里说的天煞孤星，谁接近多了就要倒霉丢命，这样看来，单单只和唐枕道歉是万万不够的。

这样想着，俞宁便想要松开唐枕的手，反手却被握得更紧。

他愕然看去，唐枕好似看透他心底一般，目光坚决，令人感到无比踏实：“笨蛋。”

唐枕低眉沉声：“生死是常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怪只怪老天不长眼，要我们小沨太早太早学会这节课，俞宁，你看我，你看着我。”唐枕捧起俞宁的脸，漆黑的眼珠深深的望着俞宁，眼底是如深潭般的深情与哀伤，“我们是一样的，你相信我。”

“你看。”

俞宁看过去，一枚精致不失庄重的天秤徽章静静躺在唐枕手心。

“这是我姥姥留给我的，她叫支兰毓是宁海最厉害的大法官，我小时候和她去买菜，人家都叫她宁海包青天，我是姥姥带大的，十岁之前，我不认爸妈，凡事只找姥姥。”

他陷入回忆，最近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北厂街坊诸多照拂，都因为我是支法官的外孙，姥姥一生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她办过最出名的一桩案子——706杀妻案。”

俞宁讶然，睁圆了眼睛，那起案子可以说是轰动全国，手段残忍泯灭人性，嫌犯背景极其复杂，牵涉甚广，负责此案的检察官甚至因此落下残疾，好在法官铁血手腕，顶住各方压力做出公正裁决，还被害人一个公道，让正义得到伸张。

“可谁能想到那个畜生还能出来呢？”唐枕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眼中满是讥讽与不屑，“那年我十一岁，步行街，当街行凶，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样的血色噩梦，如同诅咒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盘桓在唐枕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

唐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可声音依旧忍不住微微颤抖：“我不会忘掉的。”

“不是你的错，你那时还小……”俞宁眼眶泛红，轻轻握住唐枕的手。唐枕感受到那温热的掌心，缓缓回握住，像是抓住了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他缓缓呼气，声音轻飘飘的：“所以你看，命运总是给我们开了些残酷的玩笑，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要做的，是带着亲人的祝福，记住她们，才能延续生命——”

“对吗？”

简短的两个字，却如同鼓槌一般，重重敲打在二人心头，回响久久不绝。

竟不知是在问俞宁，还是在问他自己。

唐枕想到什么，心中泛起一股自嘲，都说不知渡己何以渡人，他哄俞宁倒是一套一套的，自己又是否真正想清楚了还未可知。

“更何况，有我陪着你，我八字硬，身体好，任凭风吹雨打火炼水淹，我也永远陪着你。”

俞宁心尖猛颤，唐枕凤眼眯起，眼尾都染上了不曾察觉的温柔缱绻，声音低沉悦耳，直透进人心底：“不是还有心愿券吗，从今往后，你想见我，就用掉那几张券，无论我在哪儿，我都会出现在你面前。”

“真的，我发誓。”

唐枕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那笑容里，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转身，做了一个那日在黄静宜病床前做的动作，轻柔而庄重，像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