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宴后,裴修远拖着疲惫的身子摇摇晃晃回到家中。
这是他在长安升平坊赁的一进院子,虽然离皇宫很远,却是他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能租赁到的最好的一处落脚处。
因为只他一人居住,房中一片漆黑。
曲江宴上觥筹交错,他酒喝得多了些,这会头疼欲裂,刚点上灯想给自己倒杯水,便见一个戴着黑色面具和黑色斗篷的人影坐在桌边。
他本能一惊,在注意到是熟悉的身影后又很快冷静下来,“是你?”
三年前青州竹林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低沉的声音说道:“听说今天在曲江宴上,陆大人向你示好?”
裴修远眉心一动,“你怎么知道?”
难道朝中也有他的人?
黑衣人说:“这个你不必多管。主上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取得陆大人的信任,进入陆家阵营。”
裴修远听到“陆家”这个词,身上的气息冷凝下来,“不可能!”
“我与陆家有血海深仇,绝无可能为陆家办事。”
黑衣人:“如果你想报仇,那进入陆家是你最好的选择。”
裴修远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在陆家当奸细?”
黑衣人轻笑一声,“不愧是新科状元,一点就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半侧过头来,“裴大状元,不,裴大人,希望能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等黑衣人走后,裴修远才卸掉身上的力气,坐在桌前,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一饮而尽。
他不知道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背后的主上又是谁。
只知道当年他和母亲被追杀,母亲身亡,黑衣人找到他、告诉他——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如果想报仇,就听他的。
当时裴修远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自己孤身一人如何斗得过权势滔天的陆家,所以答应了黑衣人的提议。这几年他没日没夜的读书,就是为了进京考取状元,离自己的仇人更近一步。
如今报仇大业终于有了进展,裴修远的心弦总算可以松一松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朵鲜红的杜鹃花,在昏暗的烛光下,杜鹃花依旧娇艳欲滴。
他今天骑马游街时,路过玲珑阁,恍然间听到有人叫了声楚楚。
他耳朵一动,心上燃起一丝期待,会是她吗?
但心中燃起的火焰很快又被自己给熄灭了,肯定是自己听错了,那个纵情江湖、肆意盎然的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一朵杜鹃花准确无误的砸入他的怀中,他惊讶的抬头,竟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笑靥满面的朝他挥手。
他不由地失神了片刻,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她。
只不过,她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不记得他了?
站在她旁边的女子他进宫参加殿试时偶然遇见过,是晟朝的长公主萧景媛。
他来长安时就听闻长公主萧景媛跟最近一舞动京城的丞相府嫡女林楚楚十分要好。
楚楚?
林楚楚?
所以,三年前那个救他一命的小姑娘,就是丞相府的嫡女林楚楚吗?
裴修远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的杜鹃花瓣,陷入了回忆。
三年前,他还不叫裴修远,而是齐修远。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齐修远搀扶着母亲在竹林中奔逃,身后是大批的黑衣杀手。
“他们就在前面,快追!”
母亲是个大家闺秀,不折不扣的弱女子,逃命不久便体力不支,跑入竹林后不慎被竹枝绊倒在地,扭伤了脚踝。
母亲痛苦的捂住脚踝,脸上满是焦急,她推着齐修远的手,“远儿,母亲跑不动了,你快走,快逃……”
齐修远不愿意,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母亲,要走我们一起走。”
他俯在母亲身前,“母亲上来,我背你。”
母亲拍打着他的背,死活不愿意上去,她眼含热泪,“母亲的话你也不听了吗?我让你快走!”
齐修远不顾母亲反抗,执拗的将她抗在自己背上,“母亲,容儿子不孝一回。”他艰难的在竹林中跑得气喘吁吁,“我只有您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可齐修远也只是个文弱书生,又背着一个人,如何能比得过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
很快他们就被杀手追上,围在中间。
齐修远头上满是汗水,大腿因过度奔跑微微发颤,却还是不愿将母亲放下,他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竹林一片沉寂。
身后的母亲突然出声,“远儿,放我下来!”
“母亲?”
面对母亲不容置疑的眼神,齐修远还是将她放了下来,扶着她的身子以免她再摔倒。
母亲柔弱却坚韧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你们是陆家的人吧?”
“如今齐家只剩我们孤儿寡母,为何陆家还不肯放过我们?”
为首的黑衣杀手总算开口,“齐夫人,只要你交出陆家想要的东西,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齐夫人冷笑一声,眼中带着恨意,“当年你们杀尽齐家满门都没有找到的东西,怎么会在我们手里?”
齐修远震惊,“母亲……”
当年齐家灭门时他还小,只知道母亲带着他藏在池塘中才躲过一劫。后来她们母子逃出长安后一直隐居在青州一处小村庄,这些年母亲也从来不在他的面前提当年之事。
没想到时隔十余年,他们还是被这些人找到了。
原来是陆家,是陆家杀了他全家!
“齐夫人,如今齐家只剩你们二人,你就不想给齐家留个后?何必做些无谓的抵抗,只要交出那个东西,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杀手首领佯劝道。
齐夫人脸上的神色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莫名,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犹豫,神色有些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