菏笠发现他并不恐怖,反而出乎意料的友好。这不失为一个打听消息的好时机,于是他故作闲聊道:“我来投奔我弟弟,第一次来不熟悉路,幸好赶上了。您待会要在哪儿下舰呀?”
青铜巨人把头歪向另一边:“这只有一站。”
“哦哦,哈哈,原来是这样。”菏笠尬笑道,“对了大哥,不知道能不能问你个冒昧的问题?”
“你问吧。”
菏笠道:“我是外地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似乎很少遇到像这趟车上这样的外表豪放的人。”
“小公子在外面做生意,碰不到像我们这种人很正常。我们干的都是卖力气的脏活,岗位少,工资更少,没钱给自己添个把零件,凑合凑合够用就好。”
原来这就是他们缺鼻子缺嘴的原因,绕来绕去绕不开一个“钱”字……
菏笠道:“大哥别打趣我了,我要是在外面挣了大钱,何必回来投奔我弟呢?而且我还不清楚我弟在这块儿混得怎么样,能不能帮我谋个一官半职的。”
他唉了一声,抬头道:“哥,你具体是做啥的?我参考参考。”
“熔铁、修路、造舰,什么都干。你是人类,做不了这些。你们的身体太脆弱了。”青铜巨人说这话时并不含轻蔑的语气,相反他那两只像摄像针眼的瞳孔似乎还带着关心。
荷笠头一回感受到来自AI世界的善意,心温温热起来,他绽开笑容,发自内心道:“哥,你很了不起。”
青铜巨人挠了挠头,不存在的红光附上脸庞:“我一个破打工的有什么了不起,哈哈。”
“用力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荷笠眼底闪过自己从小到大的身影,笑容不经温柔起来。
正在此时头顶响起了终点到站的广播声,同时应声打开的还有一旁紧贴的舱门。荷笠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潮推着涌到了地面。再一回头,人群早已分散成了一张大网,哪还有青铜巨人的身影。荷笠不经有些遗憾,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再见”。
“荷笠!”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逼入耳膜。荷笠循声看去,只见两只高举的胳膊整齐地左右摆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演出呢。
荷笠小跑过去,还没站定,便听连理枝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放心吧,丢不了。”菏笠侧头看去,铁梯边早已空无一物,他奇道:“我好像还没给钱。”
连理枝拉上他的胳膊就走,“早从你的账户上扣了,别废话了,再不回去就要锁门了。”
“怎么真跟学生宿舍一样还有门禁?”菏笠加快脚步,与连理枝齐平。
连理枝一脸嫌隙道:“还不是恶心我们,没来得及赶回来的就留在外面接客过夜。”随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牙齿咬得硌硌响:“他爸的高义七天里六天都不回来,他倒是乐在其中啊!”
菏笠没再说话了,只顾赶路。脚下的路越走越窄,他们不得已一前一后。菏笠忽然觉得好像走在从家通往菜市场的那条飘满了油烟的小巷子里。
“到了。”
菏笠抬眼看去,面前矗立着一座望不见顶的高楼,没有一扇窗户,不泄露一丝光明。天边的月亮和低矮的灯光都不足以照清它的模样,只可见墙壁上那些明显不在同一色层的,犹如连绵山峰的斑块。菏笠猜测,那应该是风吹雨淋所致。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靠近门边,有个背靠墙、脑袋耷拉在膝盖中间的AI,直到他俩穿过大门,他也未曾抬头看过一眼。就好像一只奄奄一息的老狗。
“刚才地上那位是管门的人吗?”菏笠问。
连理枝在原地做着拉伸运动,闻言道:“昂,是,附近的居民,他们轮岗管门。”
“好像没你说得那么严。”菏笠奇怪地看他的动作,“你干啥呢?”
“那是没给你碰上较真儿的,让你登记代号,打听你接了几个,赚了多少钱,还要骂你回来干什么不继续在外面接。他爸的,芝麻大的官,还耍起威风来了。”连理枝扭着手腕说,“你也活动下筋骨吧,待会儿有的爬了。”
菏笠:“?”
爬到第三十二层的时候,连理枝实在爬不动了,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躺了下来。目光从额头出发,落到前面的人身上。
“你……你细胳膊细腿的……怎么那么能爬?”连理枝上气不接下气道。
菏笠抹了把额头的汗,笑道:“我爬山爬惯了的,这才哪到哪?”
“我去,我爸妈以前带我去爬山,才爬两阶我就喘不上气,闹着要回家了。你可真厉害。”连理枝由衷地佩服,目光却暗了几分,呼吸也随之平稳。
“起来吧,还有六十七层呢。”
“操!”连理枝一拳锤进墙壁,“神他爸的训练体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这个诈骗旅行团的!!!”
连理枝几乎是跪着爬到了第一百层。
“让我死吧……让我死了吧……我活不下去了……”
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与尘土相黏在一块,和满了整张脸。
菏笠也已经浑身湿答答的了,他托起连理枝的胳膊,哑声道:“爬上来了,我们已经爬上来了。”
连理枝像烂泥一样随菏笠掰扯,忽然他冷冷道,不知在对谁说。
“高义是对的,他简直就是个天才。待在外面接客有什么不好,傻逼才非要回来立贞洁牌坊,以为这样就与众不同,就出淤泥而不染了?我做戏给谁看啊?”
“我看到了!”菏笠焦急地喊道。
连理枝怔怔地看向他。
“我们已经爬上来了,对不对?”菏笠柔和道,眼里闪过一丝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