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开学有个动员会,会让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实际上就是念稿子。
动员会前几个小时,苏然被通知“上台演讲”,他觉得这既无趣,又无用,就借着“适当对稿子进行删改、以更好激发同学们的斗志”的由头,即兴发挥,来了一场“互动演讲”。
“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下午好……”
还是那套说辞,破学校真没意思。林远枫坐在椅子上配合老师安分地听演讲,本来想着初中快过完了,听不听、逃不逃已经无所谓了,就当听个废话。
然而除了第一句敬语,其余内容没有半句是老师给苏然的稿子上的。
“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学习快乐吗?”
所有人都征住了,一时议论纷纷,老师们怕出什么乱子,商量着要不要掐掉他的话筒让他下来。苏然分班前的班主任足够了解他,知道他不会乱来,于是极力劝说暂时不要打扰他,让他自己发挥,有什么不当言行再加以干预。
有人说快乐,但更多的人说不快乐。
争论声愈发大了,苏然及时喊停:“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论如何,有一种人是快乐的——各位的母亲。”
台下哄笑一片,林远枫也开始认真听了起来。
“开个玩笑。不知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到底为什么而学?父母告诉我们,是为了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由此便可过上幸福生活,但我认为这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讨论声又起,苏然接着说:“道理很好懂,我就不赘述了。我的观点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之道,或光鲜亮丽,或从里到外都透着辛苦,但只要你想清楚今后大致该往哪个方向走,在这剩下的一年里,就不必因学业而过度担忧。”
基本荒废了两年文化课的林远枫开始设想自己的未来:也许能上个最差的普高,混个毕业证,然后被家里安排去一个不错的地方工作——有钱花,但大概率会被人戳脊梁骨——这种滋味可不好受。而他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些。
他只细端详着台上的男生,白净的脸庞在阳光的映衬下露出一抹桃红,与整体的懒散冷冽形成一种反差;穿着暗红色校服的他此刻在林远枫眼里就像是刚被发现的佳酿,宝藏般诱人,又闪闪发光。
苏然没有说“爱学不学”,校方也就好奇的听着。
“只不过读书、学习是最普遍、相对而言最合算的追求美好生活的方式。人,在社会上是要生活,而不仅仅只是为了生存。如果你只是想将来能混口饭吃,而整日不思进取,那么可以说你跟很多低等动物都没有区别。”
他这是在反向激励吗?明明曾经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为什么现在却感觉不一样?
这几句话将林远枫点醒了一半,身体里的绝大多数细胞都在叫嚣着:他不甘心。
因为成绩,开学分班时他被分到了“吊车尾”班,班上的人的成绩普遍不好,但学习态度和方法各有千秋。
坐在他前面的男生他以前就认识,跟他混的,林远枫问他:“周影,那个讲话的男生叫什么?”
“苏然吧,看面相有点眼熟,好像是那个经常榜上有名的年级第一。怎么了枫哥?”
“我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周影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苏然和他所讲的内容放在眼里,听见他枫哥这话,他惊呼道:“不是吧枫哥,他说什么你就信?世界上混饭吃的人多了去了,也不一定都是咱们这种不爱学的……”
林远枫直接打断:“别吵,接着听。”
周影:“……”枫哥啥时候变心了?!
有的人听懂了这些话的含义,决心努力拼搏,也有的人执迷不悟,自甘堕落。
“有些人可能不认同我所说的,没关系,路是你们自己选的,只要你不后悔,怎么样都可以。”
因为是临场发挥,所以苏然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讲多久。
瞟了一眼台下的老师,接收到“差不多可以结束了”的信号,苏然开始收尾:“不论你最后选择哪条路,都应当遵法守纪、不违背公序良俗……对了,有个词叫‘德艺双馨’,德在艺前,意味着立德为先,而法律是道德的最低底线,如若违背,那么纵使再再有才华或财富,也终将不得人心、一无是处。”
“我们都希望能成为更好的自己,这就要求我们脚踏实地、奋力向前,而不是像某些社会上的蛀虫,自毁前程不说,还要撕烂别人的伞、阻碍他人前进。”最后几句话咬字很重,知情的人都知道,这是在点卫强。
“所以,作为新时代的少年,我们应摒弃落后消极的思想,多从课堂中或社会实践中汲取知识,汲取正能量,把中考与高考甚至以后各种考核当做你人生的拐点,努力拼搏、向善向上,让每一个拐点都能成为你实现人生价值的垫脚石,最终收获幸福人生。我的讲话完毕,谢谢大家。”
霎时间,掌声雷动,全体师生无不赞叹,就连校长都啧啧称奇。
……“自那之后,我反复琢磨你说的话,发现你说的是对的,即使还有一些狐朋狗友劝我放弃、过好当下才好,但我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考量,也不想让家人失望。”
“最后几句励志的话都是我平时听演讲听多了、现编的,而我那些话,在平时生活中老师、家长都会说,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听了我说的才醒悟?”
可能当时就觉得你很特别吧。林远枫心道。
“不一样。”林远枫又灌了口酒,接着道,“从我开始混的时候,老师就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但都是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姿态,甚至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就是不爽,所以跟他们对着干。”
“我爸妈对我放养,我开始混的时候他们已经对我有些失望了,有过管教,但那时候的我根本听不进。后来他们要求我不违法乱纪就行了。但你不一样,”林远枫看着他,眼里泛着光,“因为跟以往不同,你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了我,我感觉你像是一位心理导师,先温和地引起兴趣,再一步一步指引我们走向正大光明的道路,而不只是灌输、让我们‘好自为之’。”
苏然深受感动,因为这的确是他的想法——终于有人懂他了。
他最终确认道:“所以你是听进了那些话,并以我为榜样而好好学习,还想交我这个朋友?”
“是。”但早就不想是普通朋友了。
“你对我好是报恩?”
“……是。”也不完全是。
“可是这也不算什么恩情吧……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实话?”
“一个人的思想健康状况和很重要,光是你那些并不是刻意地套模板、而是发自内心的、希望每个人都向善的话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发自内心……是真的,可那之后其他人除了对演讲内容的赞叹再与我无其他交流,也没看见他们有什么改变。而他竟然真的懂得并且先斩后奏,这期间,他的内心很复杂纠结吧……苏然想。
林远枫:“我一开始不说实话,是怕你们觉得这理由很扯、怀疑我另有企图而不停逼问、把我想坏——我没想过隐瞒自己的成绩,这样的话就不方便帮你了。我撒谎之后自己也觉得很扯,不过被戳穿之后你们没有追问真实原因,都很尊重我,是我想太多了。”
苏然对此表示理解,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舆论导向也很可怕。
他想了一会儿,说:“客观上讲,你因为我而放弃相对更优的教育资源,在常人眼里都很难以理解,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真实原因,而如果你一开始就至少对我说出实情——我很容易相信别人,所以我九成会信——我可能确实会有心理负担,但是你的所做所为……”
“但我的所作所为,更让你误会了是吗?”
“是啊,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认识你,而你不认识我,在咱俩正式认识的时候,我对你非常热情,还对你各种好,你会怎么想?”
“如果是无条件的,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林远枫自认为这是暗示,但苏然却只是把它当成一种假设:“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就当你是第二个钟庭言。”
林远枫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试图按苏然的思维模式去想:可能自己对他的热情跟钟庭言很像吧。
“你觉得我跟他很像?”
“有一点儿吧,就是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也是他经常主动跟我说话、聊天,慢慢地就熟了。你跟我正式认识的时候,好像也差不多,但也有很大不同。”
“既然如此,你对他,和对我,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