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他喝了太多种佳酿才醉,还是其中某一种酒劲太大,总之,元浮醉得不省人事,躺在自家道场里酣然大睡。
于是,这座本就疏于打理的道场变得越发寂寥了。没有主人的应允,这里其他人进不来。偌大一座道场中,只有一只在酒池里游来游去的虫虫还醒着。
不知不觉间,说是灵草,实际没什么用的杂草钻出砖缝,玉蛛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结了个网就不动了,款摆着金色尾巴的龙鲤沉入酒池底睡着,天水碗莲如醉酒美人般低下酡红色的脸颊......
元浮在睡梦中,朦胧察觉到有两个人来过这里。
一个是段泓。他进元浮道场向来如进自家门一般,自在得很。段泓过来后,撩开帘子见他倚着廊柱睡得沉,哼笑一记就离开了。
另一个则是郁离。
元浮给了他随意进出自家道场的权限,可这还是郁离除了出世那次,第一次来到这里。
他怎么来了呢?
恍惚中,元浮想着,是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在九天之上醉了这么些日子,下界还不知过了多少年。郁离担心自己,到上界来看看他也是很正常的。
轻轻的脚步声于殿内响起,在酒仙虫所在的池子方向停驻了一会儿,最后来到元浮身边。
元浮想睁开眼,努力清醒过来,可眼皮却有千钧重,任他怎么费劲儿,也没办法撼动半分。
熟悉的视线停靠在他脸上,淡淡的,暖暖的,安安静静的,正如郁离给人的感觉。
元浮忽地就紧张起来,毫无理由的。他喝了太多酒,仙力运转滞涩,连灵识都无法外放,完全不知道郁离现在是什么样子,什么表情,在用怎样的眼神看他。
只能从气息上判断,郁离现在的情绪一如往常的平和。
无边无际的黑暗放大了元浮其他的感官,周遭太过宁静了,他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搏动的声音。
忽而,一点凉凉的东西凑到了元浮唇边,有淡淡的丹香。仙丹入口,元浮本能地吞咽。
那一瞬间,郁离的指尖在他唇齿间一划而过。
元浮很难形容两人间这种短暂的接触是什么感觉。明明口中是丹药下咽后残留的微苦甘凉的味道,可他的注意力却仍旧停留在郁离指尖留下的触感。
......像是在花林间栖息的蝶,轻巧又了无痕迹。
迟了片刻,元浮昏沉的头脑渐而清晰,这才醒觉郁离给他吃下的是解酒的君子丹。
君子......
元浮不由得想起他与郁离下界同游时,有一次过凡人城池,正听到一间私塾中,有老者教导学生“君子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当时郁离听了一会儿,对元浮道:这样的君子,说的不正是你吗?
元浮听了吃惊又诧异:我?
元浮有自知之明,他常年与段泓混迹在一起,名声可不怎么好。别人不对他敬而远之就罢了,还指望称得上一句“君子”?
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元浮连连摇头。
郁离道:君子无非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不负良知,不欺内心,元兄哪一件做不到?
元浮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很、很多,我都没做到!
不用说别的,“不负良知”他就没做到。
郁离一脸的若有所思,却道:也是,“不欺内心”元兄就没做到......罢了罢了。
说罢,他转过身,不理元浮,一个人快步走了。
元浮:......
思绪回转,又落回自家寂寥僻静的道场中。元浮心道,眼下除了自己与郁离之外(虫宝是个虫,不算),此处并无他人,道场亦可算作暗室,郁离会怎么做呢?
他会于暗室之中,慎独守性,不欺内心吗?
这么些年来,元浮已能隐隐约约察觉到郁离的心思,一时更有种隐秘无言的期待感。
元浮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平常他都刻意不去想的,可他现在心跳得太过厉害,以至于来不及压抑这种想法,只能任其自心底深处涌上,泛滥成灾。
一片静谧中,偶尔只能听到某处小池翻过一朵水花的清凌凌的声音。元浮感觉到郁离就坐在自己身边,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良久,元浮一侧肩膀一重,被人用手轻轻按住了。
有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近到元浮好似能听到对方渐而激烈起来的心跳。
元浮控制不住地想咽口水,可是实际上,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被动地阖着眼,待在原地酒醉不醒。
“我知道你能听到。”
靠近的气息忽而停住不动了,耳边是郁离低而轻的声音,带着一种元浮从未听过的跳跃尾音:“我给你喂什么都敢吃,就不怕我下毒害你么?”
元浮:.....什么?
“下次别人再给你喂丹药,记得不要这么毫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