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你去玩。”林玺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指了指旁边的滑梯和攀爬架。
“嗯。”小孩天生活泼好动,虽然有点幼稚,既然哥哥喜欢,那就玩吧,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薄汗在太阳下发着光。
“看你出了一身汗,过来,小池。”林玺把领口也解开几个扣子,冲林池招招手,“走,带你去游泳。”
公园旁边就有一个游泳池,池子里的水是从江里引出来的,他买了两条泳裤、两条毛巾,带着小孩往泳池走。
“会游泳么?”
小孩用力点点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自豪得意,仰着头说,“哥哥,我游泳可厉害了。”
以前还没离开家的时候,一到夏天,他就会和村里的一群孩子到河里游泳摸鱼抓虾,然后就地取材把鱼架在火堆上烤着。等吃完烤鱼,往往会传来好几个家长的怒骂的声音,这时他会抱着顺手偷来的梨爬到村口的树上,边啃边看和他一起游泳的人被自家的父母拿着棍棒撵得鸡飞狗跳,好好笑。
他常常会笑得肚子痛,然后抹抹眼睛,把梨核一丢跳下树,拍拍屁股,单手插兜,满不在乎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推开破旧木门的那一瞬间,家里的欢声笑语会短暂地凝滞,熟练地在两道嫌弃的目光中端着一盆菜汤拌饭坐到门槛上融入阴影里。这时,那种热闹的氛围才会继续,就像电源不稳定电灯闪了几下又恢复正常。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好奇,忍会哭,狗会哭,那鱼呢?
他讨厌被人约束,讨厌不自由,讨厌瘦肉渣卡在牙齿缝里掏不出来,讨厌家里有吃不完的排骨和腊肠……
林池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发酸发热,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果然如他所说,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灵活又自在,只是他身上的伤疤,时不时闪现一下。
“我来和你比一比。”说完,林玺也扎进水里,一直潜游了十来米才钻出水面,猛一甩头,头上水花飞溅。
林池游过去的时候,看到林玺眼睛红红的。
所以,鱼会流眼泪么?
玩够了,小孩抱着一杯西瓜汁坐在林玺身边,连续猛吸了几大口西瓜汁,冰凉清甜的汁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去,把生起的热意浇湿在肚子里。
“小池,你想不想上学?我送你去上学好不好?你以前上到几年级了?”
林池换了半边屁.股坐。
“读书又没什么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很多都是小学没毕业就出去打工挣钱了,过年的时候,他们会带很多钱回来打牌。”他依稀记得是这样的,因为养母曾经说,好歹也算送他念了两年书,会写自己的名字,可以去厂里面挣钱了,一个月至少得挣千八百。
所谓读书,就是把一群无人管教的小孩集中在一起,关在高墙内,会有人代替父母抽打,这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福利院,待几年然后就可以自食其力进厂挣钱了,读书无用,林池很早就知道了。
村子里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只是后来,他没能如愿进厂。
他像一个廉价爱的二手物品被转卖来转卖去,他不想被人打断手脚,不想被掏心掏肺,所以他选择了逃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他依然活得很好,来到了大城市,见到了村里人都没见过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看着那些被书包压弯了腰的小学生,看着那些因为一张不及格的试卷被揍的学生,一到周一就被关进高墙内,周末又被爸爸妈妈扭送到补习班的学生,林池从来不会羡慕,一点不自由,他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
所以,读书干什么呢?
“小池,你现在跟你以前接触的人不一样,不读书,你想干什么,以后你能够干什么?出去乞讨?”林玺厉声说道。
林池不知所措。
西瓜汁洒出来,把衣襟打湿了,染出一小片淡淡的粉色,面对林玺突然的怒火他像是被冻住了,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连西瓜汁打shi了衣服也没动静,只能任由衣服打湿的面积越来越大。
自己只是说了实话,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那么生气。
林玺望着不远处玩得很认真的一家三口,画面有点刺眼,他收回视线,泄了气道:“算了,我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短暂陪伴而已,我凭什么要求你按照我的安排和规划去走。”
他不该想着改变小孩,别人的命运,要尊重,只是他似乎忘记了,从小孩被带回来的那天起,命运就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以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样。
所以,在哥哥眼里,自己以前凭双手吃饭,就是乞讨。意识到这一点,林池像是被医生下了绝症诊断书,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连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都做不到,像得了失语症。他木木地看着林玺的眼睛,那双眼写满悲悯的眼睛黑漆漆的,就这样静静垂眸注视着他。
林池片刻的心慌,仅仅乞讨,哥哥就已经这么生气了,要是让他知道,以前为了吃饱肚子,自己去超市偷拿过罐头和火腿肠,那他一定会赶他走的。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没有血缘关系,意味着他不开心了,随时可以送自己去福利院,就跟前面的养母一样,他不会可怜自己,也不会照顾自己,自己又会任人践踏。
绝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