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男人也没有催促,就静静地看着他。
回想着一路走来的奢华,那些干净得几乎可以照出自己影子的地,以及留下的一串串脏污脚印,小孩眼里的纠结慢慢散去。他松开手,抓起衣服下摆费力脱下来,把脏衣服丢到地上,又费了一番功夫解开裤子上打死结的鞋带,裤子落地的瞬间,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男孩的心咯噔一下。
男人眉毛一动,看到了刀子的一角,他轻笑一声,薄唇一启,弯下腰捏着小孩的下颌,大拇指捻着他的嘴唇,“你想杀我?你以为我是坏人?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有点上扬又带着几分慵懒,听得小孩心中莫名发慌。
小孩想摇头,但是脑袋被控制着,男人的手劲很大,连发声都困难,“我……一直……带着。”
这把刀救了他很多次,从不知道多少个男人的手下。
“哈哈……”男人松开自己的手腕,重新站直身.体,“会咬人的猫可不会被人爱。”
才不是,他见过宠物店里洗得干干净净的猫,就算咬人了,它们主人也很爱它们,但这话他只能在心里说说。
喜怒无常的男人让小孩还是控制不住浑身颤.抖,明显能听到牙齿碰撞的咯咯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会不受控制,但……这个房子太温暖了,温暖得蚕食掉了他小孩去捡起地上的那把刀的勇气。
男人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小小的身.体全是伤疤,新伤旧伤混合在一起,他的手不自觉抚.摸上男孩肩膀上的擦伤,指头一点点滑过,“疼么?”
鞭打的痕迹、满身的烟疤、紧绷的皮肤下突出来的尖锐骨头……
男人的心脏一阵抽痛,就像被人狠狠攥紧了心脏,这种感觉此前从未有过,他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脸上短暂的迷茫后又恢复了几分冷硬,那种陌生的心疼感觉此前从未有过,这是不属于他的情感。
啊?小孩不可置信地抬头,撞进男人关切的眼睛里,没有调笑、没有玩味,那双手没有乱摸,只有关心真真切切。
“不疼,我很扛打的!”男孩鼻子一酸,握紧的双拳卸了力,摇摇头,他早就习惯了每天添伤的生活,只要不是断手断脚,其他的对他来说就是小伤。
说完一抬头,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大腿处的烟疤上,几处新伤又被雨水浸泡过,流着脓泛着白,看起来很……脏。
男孩垂下头,肩膀重新缩起来,身.体拱起来往角落缩去,他多想现在墙上有道裂缝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他会怎么看自己呢?会觉得自己恶心肮脏么?
那些撕开他裤子的人,看到他身上的伤口都会感慨一句“恶心”,然后装模做样关心他一番,“你不会是有什么病吧?”“得了什么脏病?”,运气好,这些人会摸摸他大tui……浑浊的眼神就像是肥腻的蚯蚓黏在他身上,恶心又粘腻。
他见到过,同一条街上的男人把一个女人拖到角落,扒下她的衣服后吐了几口口水后抢了女人的纸壳子就离开,那时他就在阴影里,那群人离开后他才看清楚女人身上浑身的烟头烫伤,一枚叠着一枚……
也见到过干净的小男孩被拖到阴影里,他永远记得阴影里传来的痛叫和那个男孩眼中熄灭的光。
后来,他学会了在自己身上烫烟疤,一开始是为了远离那些恶心的男人,后来,只是单纯喜欢这种感觉,滚烫的烟头按在皮肤上疼痛的感觉,那种活着的感觉。
“我……我没有得脏病。”男孩小声说完后就咬着自己嘴皮,眼睛里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这是烟疤,不是脏病。”
他有点后悔在自己腿上烫这么多烟疤了。
“嗯。”
热水喷洒下来,他抱着双臂,和小孩一起站在热水下。
“自己洗。”他声音被热水蒸得带了几分热度,心脏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他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你在心疼么?
热水浇到身上,带来一阵阵刺痛感,小孩抖了一下,使.劲搓自己的脸,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脏,要不然为什么他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一定要洗干净,不然会被嫌弃。很快,原本苍白的脸被揉搓得通红,显得气血十足。
他学着男人的样子,往身上挤了一泵香香的东.西,刺痛,不过小孩一声不吭,他看着这个香香的东.西在手下搓成一堆堆泡泡,带走他身上的污垢,然后被热水快速冲走顺着漏水口流到地底。
小孩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腊肉,被反复揉洗,妈妈洗腊肉就是这样,放到热水里面,正面搓一搓,反面再搓一搓。
想到腊肉,小孩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怀念有腊肉味道的白萝卜了,那是他吃过最香的食物。
等把小孩搓洗干净,男人打开柜子,拿出一条白色的浴巾把小孩包.裹起来,自己身下也围了一条白色的浴巾。
白色的毛巾,擦在身上是软的,不会剌脸,还有一股香味,比泡沫板还软的床,一切都像是梦一样,男人身上的每一滴水,都闪着光,连男人走过的路都在发光。
男孩儿跟在男人身后,他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小心翼翼掀开白布的一角,镜子里面的人他快认不出来了,白净整洁、眼睛里带着几分小窃喜,像跳动的火焰。
他已经好多年没把脸洗干净过了,头上永远混杂着枯草和泥巴,衣服永远是脏兮兮的,一张脸只能勉强看出双眼,甚至为了不让人注意到自己怪异的双眼,小孩养成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你干什么!”
男人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小孩儿手一哆嗦,一个没注意,转身的时候把整张白布扯下来,一面巨大的镜子露出来,“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哥哥。”
他现在的样子好可怕,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男孩僵硬地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男人双眼赤红,一把推开了挡路的小孩,眼睛死死盯着镜子,手指颤颤巍巍抚摸上镜子,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捡起白布重新把镜子覆上,“不要动这些布!”
小孩顾不得尾椎传来的疼痛,连连点头。
或许是小孩带着几分痛意的声音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的余光落到小孩身上,落寞、恐慌、惊惧……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和多年前那个阁楼里的小孩儿的身影重叠起来,兀自叹了口气。
算了,跟一个什么抖不知道的孩子置气做什么,他折返回去,弯下腰把男孩儿抱起来,当初,他也是这么抱着那个恐慌的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