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午休,李止然借口是去上厕所实际上又偷偷跑到那棵树上,从包里掏了盒烟,一根接着一根抽着,高三那段时间他天天抽,抽得他都有烟嗓了。
昨晚他做了个梦,梦见上一世自己变成了一块墓碑,陈闲冬跪在自己墓碑前流泪,头顶的树叶簌簌落下。
李止然可以清楚地听到陈闲冬在他墓碑前说了无数遍,“我、爱、你。”
以及第一视角看见陈闲冬出车祸的画面,满天炸飞的金属片以及猩红的火光,刺得他脸颊旁火辣辣的疼。
心中好似有无数的痛楚涌出,如潮水般的情绪让他醒来时徒留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李止然捂着胸口喘气,那画面太过于真实,甚至连金属片擦过耳旁带起的热浪都是那么的动人心弦。
临近期末学校开启了课后服务模式,要多加几节课上到下午7点才放学。
渐渐入秋了天也黑得早,李止然会躲到厕所隔间抽烟,偶尔招来旁边的同学咳嗽嫌弃,“谁呀?这么没素质。”
抽完烟以后从包里摸糖来掩盖烟味。
他做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每次的梦又真实得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印象最深的梦是一天暴雨夜的晚上,他梦见陈闲冬卧在书桌前流着泪写了一封信。
最后他将那封信埋在了学校后门的一棵梧桐树下,第2天李止然起了个大早鬼使神差地就往后门走。
头顶飘着细雨,他用手将周围的杂草扯断指甲陷进了土里,整张手被昨夜的雨水沁得通红,直到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抽出来看是一封沾满泥的信,他打开信幸好里面的字迹没有被水浸湿,李止然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陈闲冬的字。
致李止然:
李止然,
昨天我回了一趟我们以前的高中,实验楼后爬山虎早已经覆满了西墙,我在实验室的玻璃渣里捡到半块薄荷糖。
锡纸剥开时黏着血锈,像你翻墙被铁网勾破的校服下摆那日你攥着糖冲我笑说,“冰山含着糖就会化了。”
可你掌心的血先于糖融进我袖口,成了洗不掉的褐色纹路。
我总以为自己记得足够清楚。
比如你手臂上三公分那道疤,是替我挡酒瓶时留下的,比如你爱用蓝墨水在草稿纸上画迷宫,出口永远标着“陈闲冬的心。”
比如高考前的最后一场雨,便利店塑料袋缠住你脚踝,你弯腰去解时,后颈露出一小块被擦伤的皮肤。
那是我第无数次想触碰又收回手的隐忍又晦涩的爱意,可昨夜整理旧物,我才发现记忆会骗人。
储物箱底那件染血的校服,袖口根本没有褐斑,它干干净净的,像从未沾过你的血,也像你从未存在过。
原来那些所谓的“记忆”全是臆想:我虚构了你翻墙时蹭掉的纽扣,虚构了你塞在我笔袋里的纸条,甚至虚构了你葬礼上那场根本不存在的暴雨,毕竟那年九月分明是旱季,墓碑上的水痕全是我用袖口蹭上去的。
多可笑啊李止然,我连自欺欺人都比你擅长。
上周经过煎饼摊旧址,铁板上积着厚厚的灰。老板的女儿突然拽住我:“以前跟你来的那个大哥哥总买双份香菜不要葱对吧?”
我怔在原地,直到冰豆浆在掌心凝出水珠才想起那是你的口味,老板娘还调侃说,“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追人小女孩呢,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啊,是追一块大冰山。”
你看,连陌生人都记得你爱吃什么,我却连你最后说的话都要篡改,其实我偷看过你藏在抽屉深处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纸缘残留着蓝墨水晕染的“陈闲冬。”
我烧了你高中时的遗物,灰烬拼出你当年抄错的那道极值题,火焰吞噬函数符号时,突然想起你总说“绝对零度达不到。”
可我现在懂了当记忆成为唯一的热源,永恒的冰点反而成了慈悲。
每次拉开我书桌的抽屉里的纽扣总是会掉出来,于是我把它泡进了碘伏里。
原来锈蚀是另一种生长,就像我胸腔里那颗器官,正在长成你指纹的形状。
李止然,我终究比你懦弱。
不敢留着染血的校服,不敢看你死亡前完整的监控录像。
凌晨三点十四分,草稿箱自动清空前三十秒,我的旧手机突然震动。
其实你那27条短信里有一条,我收到了。
我总是做梦梦见你在操场上笑着对我说,“陈闲冬,回头啊。”
可我不敢回头。
怕看见18岁的你蹲在实验楼拐角用烟头烫自己的手,又怕看见28岁的你攥着戒指盒笑着递给我,最怕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留连影子都不会重叠的灵魂。
如果量子纠缠是真的,此刻正有无数个你在平行时空翻墙,替我告诉那个李止然:冰山的熔点是一滴泪的温度,而海啸的源头,是44年不敢落下的吻。
——陈闲冬
于暴雨夜
李止然捏着信的一角,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对啊,他上辈子倒是潇洒,人一走两袖清风啥都不留,但陈闲冬不一样他的爱人早已长眠于过去。
时间在往前走,而陈闲冬却在不停地往后退,永驻的青春逝去,长眠于过去的温存消失殆尽。
陈闲冬等了他整整28年,李止然想原来所有的量子纠缠都是有时间差的。
他不想让陈闲冬再等了,或许这一等又会是无数个28年。
时间不等人,他们都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