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闲跳了起来，激起一阵小小的梨花雨，精灵般绕着他衣角蹁跹。

楚青霭仰头看他激动难抑的笑脸，眸中笑意亦起。

“潜、潜渊”，暮云闲弯腰，攥住他的领子摇晃，“放它出来，我有一件事要问。”

蛟龙立现，看着他手中的锦囊愤怒磨牙。

暮云闲视而不见，只急迫道，“我问你答，不要说谎，楚青霭，帮我监督它。”

楚青霭擒笑颔首，潜渊更加恼怒，忍不住冲他吼道，“你为什么要听这个王八蛋的？！”

暮云闲笑眯眯道，“注意言辞。否则，我便让你做一条哑巴龙，只能点头和摇头。”

“……”潜渊气得七窍生烟，可在楚青霭的压迫下，只能不情不愿道，“有话快说有屁……唔！”

“啧，不是告诉过你要乖一点嘛，又挨罚了吧？”少年眉眼弯弯，狡黠好似狐狸，“我问你，苍巽究竟是怎么死的？”

“……”潜渊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被我杀了的……”

暮云闲垂眸凝思，显是十分怀疑。

“是真的”，楚青霭道，“至少在潜渊看来，它说的不是假话。”

“我换个问法吧”，暮云闲道，“苍巽死前，都做了什么？你仔细回忆，事无巨细，讲给我听。”

潜渊回忆许久，方才道，“那段时间，她并不经常在岛中停留，但我被要求只能带在岛上等着，根本不知道她每天都去干什么，只看她每天带回来一些破破烂烂的碎片，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然后又有大概三天吧，她又哪里都不去了，就一直待在竹林中下棋。最后一日清晨，带着我腾云驾雾，遨游了一遍沧海海域。”

碎片？下棋？暮云闲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潜渊失望道，“那时我以为她终于肯传授我飞升之术，却不料，她却说我天性残暴，即便跟随她修行多年，还是成效甚微。她本想着，无论千年万年，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终能将它我度化，只可惜，现在看来，以我的悟性，纵然她是不落神明，这辈子都不能亲眼见我得道了。”

蛟龙嗓音沉重了些，似乎即便知道神君种种考量，回忆起往事，仍旧横生怒火，“她不教我成仙也就罢了，还要特意用这种办法来侮辱我，这未免也太过分！我一怒之下，就与她争执起来，她却……却……”

片刻停顿后，潜渊方才终于有勇气继续道，“她却砍掉了我的爪子……说、说从今往后，全看我自己的造化。”

“好疼。她的剑气好锋利，又真的好冰、好冷。从蛇到蟒，从蟒到蚺，再从蚺到蛟，我都不记得自己究竟花了多久的时间，才终于从泥潭里一条小蛇，终于变成了有爪子的蛟龙，只要一步，只要再多一步，我就能变成腾云驾雾的龙了，可她只用一剑，就让我所有的努力全部变成了笑话……”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我怎么可能不疯掉”，潜渊痛苦道，“所以，我终于再忍不住了，和她大打出手，用尾巴，用牙齿，用身体，用血，用我所有能用的一切！她或许没想到，哪怕卑微如蝼蚁，被她逼到如此地步，也是要奋起反抗的。更没想到，盛怒状态下不要命的我，居然真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最终，居然要靠她以命布阵，方才将我彻底困在了这座孤岛之上！”

暮云闲听它说着着，眉头越皱越紧，出神地琢磨许久，才道，“你作恶累累，因有她庇护，方才免于天谴之罚。但那时，她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终不能再回护于你，为免你粉身碎骨，不得不替天行道，保下你一条命来。”

“她……”潜渊一愣，语无伦次道，“我、我不知道……”

暮云闲十分阴冷地看它一眼，警告道，“什么她与你曾有过誓言这种话，以后永不许再乱说，即便她已故去，也不许你这般毁她清誉。”

“我、我……”潜渊羞愧低下头去，艰难道，“是嫣儿教我……我没想过……”

暮云闲揉着眉心打断它道，“行了，我不关心那些，你只要记得以后绝不许再说即可。还有一个问题，你与她大打出手之时，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潜渊认真回忆，不甚确定道，“她好像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封印我后，似乎才模模糊糊地说什么……当真有本事……她等着……对、对、对什么来着。”

一抹惊喜从暮云闲眸中倏忽闪过，他不再追问，只举起酒坛与楚青霭碰杯，欢畅道，“都问完了，多谢楚师兄。”

“不客气”，楚青霭晃着酒坛道，“能帮到暮公子是在下的荣幸。”

暮云闲咧嘴，给出一个大大的笑，真挚道，“这次可真的是帮了我大忙了！”

楚青霭情绪亦被他感染，翻身跃上树梢，朝他伸手道，“好酒还需配好景，上来尝尝吧。”

暮云闲并不伸手，摇头道，“上树就算了，我恐高，就在这喝吧。”

既然不愿，楚青霭当然不勉强，自己随意躺倒在树枝里，一腿微曲，一腿垂下，抬起左臂枕于脑后，举起酒壶，与树下的少年遥遥举杯。

又一阵风过，梨花瓣瓣飘落，密如鹅毛大雪，轻若漫天飞絮，暮云闲就笑吟吟站在梨花雨中，衣袂翩翩，乌发如瀑，任花瓣落在自己发丝肩头，仰头向他笑眯眯道，“谢谢你的好酒，用来送行，正正好。”

“你……？”楚青霭心头莫名一悸，怔楞道，“怎的这么快又要走？”

“怎么？还要留我吃消夜吗？”暮云闲勾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