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很多年以后,菲利西娅依然能清楚地记起她和雷古勒斯那一天的相遇。那天从见到他起发生的事情——他的动作、他看向她的眼神、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地下教室昏暗的光线、他身上的温度——它们如同深绿色的藤蔓在一次次回想中渐渐生长,最后深深、深深地根植于她的脑海中,仿佛她早已预见他们相互纠缠的未来。
那是一九七八年四月三日下午,复活节后返校后的第一节魔药课。苏格兰城堡窗外的雨没完没了地下着,连带着送到她手上的信和报纸都被雨水沾湿。菲利西娅可以用咒语让纸张重新变得平整,但她更希望寄信的人在一开始就考虑到这阴雨连绵的天气,可以施一个水火不侵咒。她就是这样做的。
那一天先前并没有什么出奇的,记忆早已混沌。但菲利西娅可以据此轻易推想出在这之前发生的事:她一定是坐在礼堂安静地吃完了午饭,一份蔬菜沙拉或者一份煎鱼。同寝和她最熟的劳拉那个时候交了个格兰芬多的男友,菲利西娅至今还记得他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显眼的长鼻子。劳拉也许是去了格兰芬多的长桌,也许没有;无论如何,她记得在那天下午,她们一起结伴走向魔药课教室。
斯拉霍格恩教授向校长、向同僚、向学生们抱怨了无数次地下教室的潮湿,同时表达了他想将教室搬到地上的愿望,据说那对他的腿痛也会有所缓解。但几十年过去,斯莱特林学院院长仍然和他的学生们一起待在地下。菲利西娅倒是很羡慕他们不用爬到塔楼。要知道,爬上位于城堡八层的拉文克劳塔楼对虚弱的菲利西娅来说从来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那天是最后到教室的两个。也许是因为劳拉中途要去盥洗室补妆,也许是因为其他人都厌倦了那天乏味的午饭——总之,不太可能是因为菲利西娅自己的原因,她这样认为。教室的几条长桌上一共就剩下两个空位了,傻姑娘劳拉喜滋滋地跑向了自己的格兰芬多男友,留下菲利西娅略微无奈地看着仅剩下的那一个空位。
看来,接下来的两节课她要和雷古勒斯·布莱克一起度过了。
菲利西娅当然认识雷古勒斯。他在斯莱特林学院,在学校也可称得上是有名:一开始是因为他那个在学校里出尽了风头的哥哥西里斯·布莱克,后来是因为雷古勒斯在魁地奇比赛中的出色表现,再后来是因为他那张漂亮的脸。无论是哪一条,都可以让学校里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讨论上无数个课间。菲利西娅有两名舍友是他追星俱乐部的成员。
雷古勒斯当然也认识菲利西娅,他曾经在四年级圣诞舞会前邀请过菲利西娅作为自己的舞伴。他们在那一晚聊得还不错,但也仅限于那似乎有魔法的一晚。他们互知对方的存在,也许将对方的名字写在过心里的秘密名单上,但都固守自己的领地,坚决不肯先迈出第一步。
这不是雷古勒斯和菲利西娅第一次做同桌。菲利西娅毫无负担地走向那个空座,在心里嘟囔着“怎么又是他”。
菲利西娅不愿意主动靠近雷古勒斯,她更喜欢和他保持距离。“主动靠近”似乎代表了什么少女的隐秘心思,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你好,布莱克先生。”菲利西娅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对方在发呆,没有听见,只给了她一个侧脸。
菲利西娅脸上仍带着笑,但没兴趣做第二次尝试。她拉开凳子坐下,把《高级魔药制作》和文具拿出来摆好,将书包放到了身后。她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对方不主动说话,她就会把他当成空气。
斯拉霍格恩教授笑呵呵地说了课程要求。他们这节课要学习的是解药的制作,作为预习他们已经写过十英寸长的论文。菲利西娅对魔药有着天然的抵触,但这并不妨碍她拿到高分、成为教授的宠儿。
菲利西娅发现雷古勒斯不对劲是在大家排着队去拿毒药的时候。菲利西娅站起来,发现雷古勒斯还坐在那里没动。他的两只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一点,眼睛下有着很重的青色。看样子昨晚没睡好。
她应该提醒他,菲利西娅对自己说,这不过分。
“布莱克先生?布莱克先生?”菲利西娅叫着他的姓氏,可雷古勒斯像是丧失了听觉似的一动没动,“雷古勒斯·布莱克!”
雷古勒斯身体一动,似乎被菲利西娅伸到他眼前的手吓了一大跳。他慢慢转过头,菲利西娅看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和一双没有温度的灰眼睛。它们盯着她,疲惫而警惕。
“谢谢。”雷古勒斯·布莱克声音沙哑地说。菲利西娅看到他的正脸,才意识到他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她决定原谅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
“我们要上去拿魔药,”菲利西娅解释道,看到对方的眉毛微微皱起,“我们这节课要制作解药。”她好心地加上了一句。
雷古勒斯松开眉毛,又对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我有名字。”菲利西娅听到自己说。她咬住舌尖,有点后悔冲动地说了这句话,但还是决定等待对方的反应。
雷古勒斯是个温和的好孩子,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他记得她的名字的,是不是?
“谢谢,麦克米兰小姐。”雷古勒斯礼貌地说。他糟糕的脸色让菲利西娅有一瞬间怀疑他是否能站稳,但事实很快证明是她多虑了。雷古勒斯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菲利西娅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懊恼于刚刚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那句话。
注意到雷古勒斯难看脸色的显然不止她一人。菲利西娅听到斯拉霍格恩教授对雷古勒斯说了几句关切的话,都被他不温不火地挡了回去。教授将一瓶天蓝色的魔药递给雷古勒斯,眼神中透露着对他的期许。菲利西娅确信,雷古勒斯的解药论文一定又拿了不错的分数。
轮到菲利西娅,斯拉霍格恩教授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惋惜了。她总是能注意到那样的神情,它们总是落在菲利西娅的身上。她知道因何而起,并不喜欢,但早已习惯。
魔药的颜色是蓝灰色的,有点像她以前喝过的某种十分令人不快的药剂。年幼的菲利西娅想在魔药里面加方糖或者蜂蜜,都被家人给拦下了。她开始苦着脸捏着鼻子喝药,后来皱着眉头喝下,后来再难喝的药到她这里也和清水一样。
菲利西娅用咒语打开瓶塞,闻出了其中的几种成分。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她的同桌已经开始了。他将天蓝色的魔药倒进了坩埚,它们正在加热状态下缓缓流动。那种冰冷艳丽的颜色让菲利西娅想起了蝴蝶拍动的翅膀。
据说,一个微小无关的改变可以在未来造成巨大的不同,菲利西娅无端想到。但时间不能倒流,没人知道什么才是那双轻轻挥动的蝴蝶翅膀。
菲利西娅将第一种解药成分定为颠茄。她思考着附加成分,将曼陀罗花的名字写在了候选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