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梯口第一次看到她,到房间里又出现,带在身上后丧尸智力明显提高,加上,”裴炤眼睛睁开一条缝,落在他和周于礼虚虚握着的手上的,红裙子木偶身上,“红色真的很显眼,很难不注意到。”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周于礼没忍住笑出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倒算不上开玩笑,红裙子实在鲜艳,而且……
“不是玩笑,只是红色的裙子,刚好我妈有一套,”裴炤的声音抖了一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她死的时候,穿的就是那套,我印象很深刻。”
裴炤的妈妈去世了?
周于礼的笑意戛然而止。
“……难过吗?”良久,周于礼问。
裴炤没有回答,周于礼便偏头去看,裴炤双目紧闭,睫毛却轻轻颤抖,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
周于礼知道,这是裴炤的答案。
怎么会不难过……他那样好的母亲。
裴炤闭着眼,还能想象到,他穿着红裙的母亲那样美丽,跳着动人的舞,就那样从他眼前坠落,还历历在目。
裴炤咬紧牙关,努力不让泪落下来,却因情绪激动,全身止不住颤抖。
手猛地被紧紧握住,沉溺与悲伤对抗的裴炤一愣。
周于礼紧握他的手,一手穿过腋下,揽过他,将他搂靠进怀里,语气温柔:“……难过一会儿也没关系,你的木偶,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在远离死亡滋生大地的地方交换了第一个真正意义的拥抱,涌上的暖意让裴炤感到安心又困倦,无声流泪后便昏昏欲睡。
“困的话,可以靠着我。”周于礼拉他靠在自己身上,嘴角带上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安心休息一会儿。”
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不是个好提议,裴炤想,但很刺激。有种背离世界的寂寥感。
母亲去世后,他习惯感受孤独。但现在的这种寂寥,由于身上、手上传来的温度,显得温暖又陈旧。
裴炤睡得很沉,以至于周于礼冰冷的目光投向木偶时,他没有丝毫察觉。
……
“既然是人变的,那你应该听得到我们对话。”周于礼语气轻而冷,毫不留情,“都是千年的王八,跟我装……”
周于礼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红衣木偶仄歪向一旁,从手脚的地方开始,虬扎鼓鼓的肉球——
周于礼神色自若,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抬手轻轻捂住裴炤的耳朵。
那肉球仿佛有生命,在木质的四肢上下跳动,仿佛被吸收一样,逐渐变小,与此同时,整个中心广场,传来丧尸嘶吼。
睡梦里的裴炤皱了皱眉,周于礼立即斥道,“轻点!”
木偶:……
不知是不是周于礼毫不在意的样子发挥威慑作用,丧尸的声音当真减小。而眼前的红衣木偶,也随着肉球缩小,四肢抽条、丰满,渐渐,变化成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
约莫五六岁,眸光明亮。
“你吸取的是谁的爱?”一见那显眼的红裙,周于礼似乎猜到了什么。直截了当问道,“你才是原本的小女儿吧。那个女孩,应该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女孩盯着周于礼看许久,突然伸了个懒腰,嗤笑道:“聪明人?”说着眨了眨眼睛。
“他们脸上没有明显相似的遗传特征,而且一般正常相爱的一家人,是不会让最小的女儿饿肚子的。”周于礼自顾自解释道,“我好奇的是,你的主人是谁。”
女孩笑起来,略显恶毒的神情在她脸上非常违和:“我也有一件事好奇,你为什么要找一个人类做主人呢?”
这话落在周于礼耳朵里,便代表许多答案了,几乎是瞬间,他点出关键:“丧尸病毒可以保留人类意志?”
女孩有些惊诧他的反应,“没错。”
周于礼进一步道:“所以你,利用变成丧尸亲人的爱保持肉身,并引导更多的丧尸,成为你的拥护者?”
“别说的那么难听!”女孩指着裴炤,发出尖利的叫声,“难道你不是吗?明明成为木偶,只能吸食着爱意过活,仍以人类肉身面对我的你,难道不是在利用他吗?”
周于礼感觉双手很僵硬,很沉重。可能是天太黑又太冷,他整个人坐在那里,竟有些麻木。
女孩的尖叫像是一记耳光,掴在他的上,比任何一次他遭受过的家庭虐待都要痛,痛得他心头发麻。
对,他怎么忘了,他已经变成木偶了。
裴炤没问过,他便没主动说过,变成过木偶的人,是变不回人的。
以爱意为食饷,爱是他们为人的养分。靠着主人的养分活着,自己何尝不是在利用裴炤。
周于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答案在他看来不堪到极点,他还无法适应自己不是人的身份。
牙尖嘴利的女孩见他动摇,露出得逞笑容。
“既然是同类,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做木偶,就该是木偶该有的样子……”女孩话透蛊惑,却在下一刻失声尖叫“啊——!”
周于礼猛地抬头。夜色中,裴炤不知何时脱开他的怀抱,直起身体。
他半跪背对,手里按着打火机,火舌舔舐着女孩的红裙,火光随风摇曳。
火光打到侧脸,裴炤的神色,冷漠而严厉,看起来有些生气。
尖利声中,女孩从高塔一跃而下,情急之下变成娃娃摔在地面。远远的,周于礼看见,一位头发花白、腿脚不便的丧尸一瘸一拐跑到塔下,颤颤巍巍的手捡起木偶。
那是……她的主人吗?
周于礼目光定定。
她的主人,知道她像寄生虫一样寄生在她的爱上吗?
周于礼想得入迷,领口猛地被狠狠揪了一把。回过神,眼前是放大版裴炤的脸,面无表情、眼里却要冒火地紧盯着他。
“好了。”裴炤松开一只手,抬起拍了拍他的脸,语气如常,“现在,我们该去解决那家人的问题了。”